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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睜開了眼。他在兩立方米的房間中醒來,頭頂上的天花板的頂部開的一小格子是房間裡唯一的洞口,那洞口在他醒來時總是透入一點光。那光線轉淡的時機都大概在他漸有睡意時,最後房間會完全暗掉,他的意識也是。房間的格局相當方正,圍繞著他的六面牆都是白色的,只有在一些角落有難以注意到的黑色細紋。牆壁白的相當剛毅,他只有在頭頂小格透入的光正明亮時才敢完全睜開眼睛注視牆壁,其餘光線較暗的時候,牆壁的白會刺痛他的眼睛。房間的地板上有一隻布偶,那隻布偶靜靜地坐在地上。布偶的腳不長,大約跟他的手肘一樣,不過布偶坐直的身體部分卻相對很長。儘管如此,那仍是一隻精美的布偶。

我每天都在白色的房間醒來。生活很平淡,我花了許多時間在坐著(就是坐著),也花了點時間觀察那隻布偶。它是一個精緻的布偶。它穿著一雙精緻的帶有雕花的高筒德比靴,褐色西裝褲以一條米白的、帶有異國風味的細繩繫著,白底且透著一點藍的絲質襯衫被一個淡黃色的格紋背心罩著。布偶的頭髮綁著一個馬尾(這讓我一開始懷疑她是女布偶),頭上戴著一頂繞著黑色緞帶的白帽。但最讓我注意到的是它的眼睛: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睛,在每天光線照亮房間時,閃閃發亮。在光線透入的時候我會仔細的觀察它:從它的腳開始沿著它的腿,接著到它的背、下垂的馬尾、帽子頂,最後檢視一遍它的正面。之所以要這麼做,是因為我注意到那隻玩偶每天都有一點點的不同。但不同的其實也不僅限於它,布偶、房間與我每天都一點一點的在擴張。我第一次注意到是在某次我睡醒後,我維持躺著的姿勢將手往上伸展,發現手除了離天花板更遠了點,也離自己的視線更遠。從那天起我開始觀察我還有我自己身邊的事物(布偶、房間跟頭頂上的洞)是不是都在發生改變。觀察了幾天後,我得出的總結是:所有東西都在擴張。用「所有東西都在變大」不足以表達我的意思。的確我的身高在變高、體重在變重、手腳也越變越長,但布偶的眼睛呢?它的眼睛從一開始的毫無血色,變成我現在所見的晶瑩紅寶石。此外布偶的衣著也越來越精緻,比方說它的鞋子從素面的黑皮鞋,變成雕花的高筒靴子,這些布偶的轉變讓我覺得用擴張來形容我每天觀察到的變化比較貼切。關於擴張,我還想說一個我自己身上的驚人變化:知識的擴張。這通常發生在我睡著的時候,因為很常在隔天醒來的的時候,發現我的腦袋裡的知識擴張了。有物理學、裁縫學等知識。比較困擾的是,這些知識有時候會在我清醒的時候進入我的腦袋中,那感覺有點奇特。我的身體會突然震盪一下,然後全身肌肉開始緊繃、臉部表情也不自主的收縮,但同時間腦袋裡好像長出了一些東西。那過程大概才幾秒鐘。除了這些偶爾來的擴張帶來的幾秒不便以外,我的生活是很平淡的。

他最近有時候會花一點時間鎖著眉頭、頭歪一邊若有所思的樣子。他這樣的轉變從三天前開始。他坐在房間的角落,突然整個人像被觸碰的含羞草,縮了一圈。他的面部有些猙獰,他的上嘴唇往上翹起來,露出了牙齒、臉頰的肌肉被不平衡的力量往後拉扯,讓他的嘴往右邊歪斜。臉部表情回復後,他的外觀沒有改變,就是眉頭有時候會深鎖。他坐在角落的時間變多了,他會蜷曲著腳用雙手懷抱住,把頭收縮在兩手圍成的圈裡面,只露出一雙細小眼睛,盯著那隻布偶。

我開始會聽到一些聲音。那些聲音從我的腦袋很底層的地方傳出來。起初只是輕微的沙沙聲,幾天後開始是帶有音調高低起伏的聲音。那高頻尤其讓我好難受,刺耳而且密集,聽起來像是啵啵啵啵的聲音,聲音以四個啵為一組,間斷地在我腦海裡響起。那些聲音每天都會不定時出現。每次聲音響起時我不得不停下我手邊的行為,比如觀察布偶,所以我坐著的時間變長了。我必須把自己壓縮起來才能對抗間斷地、刺耳的高頻聲音。幸好的是這聲音幾天後就沒再出現了。有天醒來,本來好像躲在我腦海裏面的某個東西溜走了。我感到如釋重負,我又開始了我過往的生活:花時間坐著、花時間觀察玩偶。玩偶還是一樣精緻,眼睛依舊明亮、服裝依舊講究。比較引起我注意的變化是它的喉嚨那裏開始突出一點東西。布偶總不會生病吧?我沒有多想,過回了我平淡的生活。

當他開始查覺到事情不對勁的時候,他們已經有一樣的大小了。有一天他睜開眼時,發現玩偶站著,直挺挺的站著。他帶著過度驚訝的神情站起身,才發現原來布偶已經這麼高了。這隻布偶站著以後,擴張的速度變快了。他的身高長得更快、手長得更長,身上的服飾也和牆面的純白更加格格不入。他驚訝地看著布偶,但眼神開始帶一點恐懼,他恐懼地盯著布偶的脖子看。

他恐懼的事情發生了,那隻布偶開始發出聲音。起初是沙沙的聲音,接著是嘎嘎嘎嘎的聲音。布偶發出聲音時頭會瘋狂的往四面八方顫動,他的馬尾充滿活力地左右的掃動、被棉花填充的手腳隨著喉結的顫動而四處收縮,像是剛獲新生的嬰兒要把渾身的精力用盡。布偶直挺挺的站著,然後發出嘎嘎嘎嘎的聲音。那聲音在房間暗掉時也沒有停歇。布偶的眼睛血紅,在黑暗中清晰可辨。他把耳朵緊緊地摀住,他不敢看向布偶。他背對著布偶,鬈曲在角落,身體止不住地發抖。布偶嘎嘎嘎嘎的聲音穿過了他的雙手,鑽過耳道,進入他的腦袋。他開始大叫,歇斯底里地大叫。他用手狠狠地刮牆壁,他把頭往牆壁碰碰碰地猛撞,他想用所有的痛覺來把恐懼趕走。。他猛地抬頭,望向頭頂上的那個小洞卻發現天花板已經到了觸手不可及的高度,而且布偶那血紅的雙眼從那小洞附近的高度惡狠狠地盯著他。絕望加深了他的恐懼,他一直吼叫、一直吼叫,像是把所有的氣力用盡般地吼叫,然後「啵」。他把肺裡最後的一口氣吐盡,癱軟在一旁,萎縮萎縮萎縮。

光線從頭頂上的小洞射入,他睜開了眼。四周是五立方米的格局方正的房間。牆壁白的相當剛毅,不過在不起眼的角落處有一些黑色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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