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眼惺忪,搖晃地走下舊公寓的狹小樓梯。推開門,晨間的露氣清新,卻仍無法喚起我的思緒。千千萬萬根相連的複雜神經元,需要一點火花才會重啟運作。我拖著步伐,往飄散著咖啡香的便利商店走去:咖啡是喚起自己的最好方式。
兩片玻璃門開啟,明亮的燈、朝氣的店員、黑黝黝的咖啡,一齊對我說早。我心中早有答案。我站在櫃台前,不猶豫卻也不疾不徐,甚至是帶著過度自信地說了我的答案「中熱拿少冰」。那一瞬間我醒了,不是野火蔓延的醒來,而是轟天雷劈裂大地,瞬間引爆熊熊地烈火的那種清醒。我的腦袋像工業革命後裝載於蒸汽火車上的引擎,轟轟轟轟以極速在運轉。「更好的答案是甚麼?」理性的國王主導了這個計畫專題,動員全王國的精力在尋找答案。文學上、物理學上、還是甚麼上的學說,是怎麼同時把熱與冰放在一起的?「你看那噴發的火山」龐貝的居民說道「直聳入雲的煙霧中夾帶了晶亮的冰塊…」惡劣的違反史實。或許物理界中有什麼溫度是同時又熱又冷? 那麼我就可以證明熱與冷在同一個溫度是一起存在的,也是到了這時候我才驚覺於自己的物理知識不足。演繹法在這時失去作用,因為它無從找到生根茁壯的土壤。我僅剩的唯一希望是希求店員,那位即將對我的要求做出回應的店員,不以理性地演繹法在推斷我所說的字句,並依此給出回應,而是發揮虛無的想像力給予我機智幽默的回答。他的腦海裡有沒有可能不是游著固體的事物,比方說鯊魚、小丑魚,而是一堆虛幻與抽象? 像是他可以衝破物理學在這地球上所做的束縛,大膽而極富想像力的做出宣稱:是的先生,熱與冰是等價的。直接要求他這麼想或許太苛刻,但他能否先運用一點想像力,查覺到面前這本來睡眼惺忪之人現在是多麼的清醒,以及恐懼。然後動用更多一點的想像來給出熱與冰是等價的回答。
我的期待在一瞬間動搖了。我看見店員眼中閃過的疑慮,很細微,但我的理性捕捉了他任何神情細微的變化。那些變化以及隨後可能感受到的恐懼,讓我不得不往自己的動物本能去探尋解答。所謂動物本能是多可笑的。人類累積知識、研究大自然與一切宇宙奧秘不就是在讓人類脫離野獸的、原始的狀態? 但在這個危急時刻我卻只能去依賴動物本能。本能將驅使我放棄一切自尊,在危急時刻快速尋求庇佑。我用自己僅存的一點想像力,想像了佛。佛是慈悲的,祂的話語芬芳,祂的光溫暖但不逼人,我想像祂並讚美祂。最重要的是佛懂我的難堪,因此佛會作為我的依靠。我對佛許願: 請祢遍布於店員的腦海中,主導他、引導他給出幽默且不帶一絲尷尬的正確回答。我感覺我的想像力在這個早晨爆發,在想像佛的過程中。想像跟縝密的演繹推論不同:想像是隨機的、無法捉摸的,無法希求的。無法希求不就代表我對店員的期待是絕對會落空? 所以我的理性還是正確的: 別依賴他人。那我該依賴佛嗎? 但我的這尊佛與坐在廟堂裡的不一樣,祂是我所想出的佛,是我的一部份,是我。我要用我新萌芽的想像力,自我想出一個幽默而不帶一絲尷尬的答案。
店員開口了。他張口的瞬間就像世界真的有佛,而且佛在那時刻放慢了時間。我看到店員的嘴慢慢地張開,大概有100秒、200秒、300秒之久。我要用我心中所想像的佛,抵抗店員張開黑洞的吸力。我命令理性再潛伏一會兒,讓想像力再作用一下,讓我在這期間可以想出幽默而不帶一絲尷尬的答案。再等我一下!我看到答案的亮光了!
黑洞還是打開了。
「好的,中熱拿少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