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詞:沙發、法國
七月下旬的巴黎十七區,天氣晴朗,溫度是咬下剛出爐可頌時的溫熱氣息,瀰漫頭腔地暖和,陽光為街道上的景物、行人鑲上金邊,一團團的亮光留在街景,隨散步時抬頭望天的角度可以看見它們自由伸縮,偶爾漫至縷縷涼風,眼前的金光便被吹入空氣中而消逝,如此景象對遊客來說恍如電影街景般虛幻,而對巴黎人而言,這正是大自然恩賜的進行式。
十七區大部份的人都度假避暑去了,留下區內舒適的空間。下午時的人聲漸漸,外出、遠行的人們紛紛關上自己的家門,轉身前往地鐵站,走在克利希大街上,延著一個拐彎,他們將遇見一張等在隅角的灰沙發,然而路過的人首先驚嚇於沙發上頭流浪者的帳篷,那困頓的一家人低頭窩在三角形的塑膠布房間,接著在流動的行人道上匆忙收拾情緒,轉為隱隱打量而挪開眼神快步離去,天空飄來幾片雲,後頭牆面上塗鴉的綠頭惡魔咧開了嘴,彷彿已看透一切。
風中吹來一股尿騷味,密度漸濃的雲層似乎正在壓制太明顯的情緒,無記憶點的灰沙發依然只能坐在那,若說萬物必須因人才能被記得,那麼其實關於灰沙發的回憶應該不少。
在人們眼中,它是兩人座灰色布沙發,棉和聚酯纖維混紡所完成的居家品,針織表面的十字布紋尚存微弱的彈性,當然亦不乏幾抹時間停下的髒污,兩側扶手的高度不一,增添視覺上的傾斜,沙發腳雖不致於蟲害,但仍然持續被磨損⋯⋯還沒有人發覺它包覆內在的架構幾經搬遷、碰撞,如今又待在無庇護的街頭,已注定疏鬆、分崩。
一束光從雲影籠罩的縫隙射出,照在那座帳篷,就像是漂流在灰沙發之海上的小島,是的,這座沙發也曾是一座情感凝聚的島嶼,兩個遊人賴在它平穩的身上歇腳,一搭一搭地聊著最近,穿插幾件人生要煩惱的事,乾杯。它也曾是那釋放情慾的場合,浸淫著個人或群體的歡愉;它也曾只是功能取向的置物工具,可以放生活,衣物電腦小提琴⋯⋯放暫時的寂寞,獨自屈臥在無人接聽的嘟嘟聲,或放置沈思的軀殼,曾有人倚靠著它,睜開疲憊酸澀的眼呆望白牆或天花板,背景音樂是暴雨侵襲的夜。
暴雨果真襲來,帳篷一家人闔起拉鍊,鑽入昏厥,灰沙發在外頭無從抵抗,它從未觸碰過雨水,如今一絲絲都戳進體內了。灰暗的克利希大街,一台不認識的車輾過紅線,激起水窪潑濺在角落的灰色塊,它真的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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