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世界的食物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大概四歲的小孩與爸爸住在工作的地方一段時間。工作的地方在一個滿陡的斜坡上去，一個厚重的巨大鐵拉門後頭，門是電動的，漆成天藍色。裡面寬敞的馬路邊種了很多樹，對小孩來說都是一片片森林，也許所有看起來很大的東西都是相對於他瘦小的身軀而言。

一進去左邊就是宿舍，宿舍旁邊、沿著馬路有個大池塘，池塘裡有魚，偶爾會有大人在釣魚。小孩用迴紋針做成魚鉤，用大人留下的斷線和殘餘的餌食釣起一隻小魚，養了一陣子。水面上有橋連接池子相鄰的兩側，橋中央有個亭子。有水從一側的水溝流入池塘，水溝上有個小拱橋，與石板小徑相接穿過池邊的林子，一邊通往宿舍後頭，一邊通往辦公大樓，石板間露出紅色的土壤。林子裡很多是長著像是一張張紙的樹皮的樹，或是樹幹上有著短小灰色尖錐的樹。樹上常有蟬殼，小孩搜集了一個小奶粉罐。樹林裡、池塘邊常有許多昆蟲或小動物。有白色斑點的黑色甲蟲，長長的觸角上黑白相間，有人告訴他是天牛，天牛攀在胸前的衣服上，好像是寶石項鍊。有不少粉紅色一坨坨的珠珠沾在池邊或水溝裡，看起來有點噁心，還有聽說是它們的媽媽、黑黝黝的田螺。看過白色的小蛇在游水，也有巨大的蝸牛雨天在路旁伸出觸角好像在洗澡還是在喝水，土裡隨便都能挖到肥滋滋的蚯蚓，柏油路上則有壓扁的蟾蜍乾。沿著水溝往上走，地上滿佈落葉，從中穿出一叢叢的竹子，右手邊可以看到網球場，外面常常有黃色的球，小孩撿了一個大塑膠袋。

宿舍旁照顧植物的人曾經摘下一顆無花果給小孩吃，他忘了味道只留下了奇妙的感覺，往後在乾燥的果實裡都找不回來。宿舍很舊，沒有太多人住，斑駁的牆面，牆邊有一片片白白的，還有灰塵跟發霉的味道，陽光從走道上的窗戶照射進來，牆角顯現一絲一絲的反光，很有廢墟的感覺。爸爸跟小孩就住在其中一間，進門旁有窄小的浴室跟灰灰的馬賽克小磁磚，室內是灰灰的磨石子地板，小衣櫃，小電水壺，小電視，小梳妝台，但是有個大大的落地窗跟花色落地窗簾，通往外面小小的陽台跟磚紅的方磚。

大鐵門進來的筆直馬路，不久就會碰上一片高聳的松樹林，小孩也常在那裡撿松果，裝了另一個大塑膠袋。橫亙在前方的是一個往右邊方向下降的長長斜坡，下面的盡頭是另一區宿舍，比較多人住，裡頭還有個托兒所。往左轉馬上就可以看見辦公大樓。

辦公大樓前有個圓環，圓環的中心種了一株大鐵樹，鐵樹中間有黃黃毛毛一球一球的東西，小孩很想挖起來看看，只是鐵樹葉子實在又硬又刺。圓環往左走就，左手邊先是通往池塘的小徑，再來是網球場。右手邊、大樓一側有印象中從沒開放過的游泳池，透過柵欄可以看到乾涸的池底有落葉和泥沙。路兩旁種了一排樹，小孩以為是檳榔樹，葉子下方垂下來一串一串綠色的東西，圓圓尖尖的果實摘下來會變成咖啡色，以為是咖啡豆，又是一袋。小孩以為長咖啡豆的檳榔樹其實叫做叢立孔雀椰子，在小孩就讀的小學的隱密角落裡也有幾棵，成熟的果實像葡萄，紫紫、圓圓、軟軟的。圓環往右走，辦公大樓似乎一直延伸下去，爸爸就在裡頭的某處。小孩常常去找爸爸，玩玩文具，假裝自己在辦公，學寫自己的姓，但是只有外觀像而已，裡頭裝載著未知的東西。

松樹林旁的斜坡是小孩學會腳踏車的地方，因為只要直直往下衝就好了，只是後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先用腳墊個幾步加速就不知道怎麼踩腳踏板。或是倒退走下斜坡，越走越得意，結果速度失去控制，滾進一旁的石子水溝裡，全身都是擦傷。或是看過巨大的不明飛行物體從頭頂飛過，幾乎有路面這麼寬，感覺飛得很低，影子也從頭上掠過。

斜坡底下有自己的城門，城門兩側白淨的水泥城牆，前方沿著白淨的水泥排水溝，裡面是白淨的水泥路面。幾棟灰白石子外牆的宿舍前，有灰白色石板步道穿過草坪連接路面，石板間有白色的石子，草坪上則有白色的菇跟發白的狗大便。草坪隔著路的另一邊有一排很高的草，上面有毛茸茸的東西，像是銀白色的毛蟲。托兒所在最裡頭靠近另一個鐵拉門的地方。小孩對托兒所沒有太多的印象，因為沒有停留很久，也不見得每天都去，只記得後頭的野草，草莖上滿是銀白色的細毛，如刀子般銳利。

小孩經常四處探險到天黑了才回去，也許因為如此，即使他們搬回城市裡的家，與媽媽和姊姊一起，小孩仍是一有機會就往外跑，直到爸爸媽媽出來找人。小孩跑去堤防外滿是黃色小花的斜坡草地上，揮舞著塑膠袋試圖捕捉飛舞的黃色小蝶；在電力工程處堆積的木塊和金屬零件旁玩耍，聞著濃濃的機油味；趕著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豬，摸摸四處可見的野狗，遠遠看著廢鐵回收場深處的陰森大樹，傍晚有成群的蝙蝠飛出來；爬下大水溝裡挖芋頭，踩到大便；在水窪裡撈著密密麻麻的蝌蚪，有些已經長出了後腳；在大雨後積水人高的大坑裡用廢木板玩蹺蹺板；；在工地裡漆黑的地下排水管中匍伏著；跑遍了家裏附近幾乎所有的巷弄，甚至還從別棟公寓的頂樓爬回自己家的頂樓；當然還有爸爸的空中花園，山芭樂、野草莓、琵琶、桑椹、葡萄。

後來這些東西大都消失了，樹林變成大樓，垃圾場變成公園，而爸爸的花園則變成小孩寬敞的房間，可以眺望整個河邊及多變的天空。城市變得美好的同時，小孩似乎也變得更內向了。他期望能夠繼續他的冒險，創造自己世界的想法正要萌芽。他對外在的世界仍然好奇，遭遇過的事物多少能喚回眼前，但還要在很久很久之後才了解到，無論如何普通不顯眼，所有經歷和觀察都成了他小小世界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