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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逐

  「孩子都長大了,再活也沒幾年,我已經對的起你了吧」老人的妻子把那張紙放到神桌上。

  妻子早就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老人繼續盯著攤在茶几上的報紙,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讀,他在等,等乾涸欲裂的喉嚨所發出來的聲音不會背叛他,

  「現在都甚麼歲數了,對的起又怎樣?」老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舉起了報紙,遮住了整個上半身和臉龐。

  離婚協議書就擱在神桌上,從那天之後,老人在紙張上頭隨意堆疊了一些雜物,紙面多了許多折痕,只有上面妻子的字跡還是一樣工整。

  沒幾年,妻子走了,神桌上方掛著她的相片,木製相框裡的妻子感覺又老了幾歲,線香盒早就空了,骨灰盅上積了一抹厚重的塵灰。老人燒了那張紙,他很清楚妻兒是自己的累贅。

  老人漸漸地不太回家了,除了睡覺,就在城市裡的某處溜搭,人們經常與坐在便利商店前的老人擦身而過,便利商店門口的右側是一座像溜滑梯般的斜坡,斜坡的盡頭是連著幾戶人家的一面石牆,,爬上斜坡的車因為斜坡過高的傾角,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行人,溜下來的則因為速度太快,只好緊急剎車。在這,時空是由無數個瞬間組成的,老人感覺似乎只有在這,他才能留下些甚麼。

  某天從斜坡那回家後,老人從家裡倉庫翻出當年為了孫女買的嬰兒車,沒用過幾次跟新的一樣,將生活必需品全扔到車上,開始在城市裡流浪。

  這個城市越來越多人看過老人與他的嬰兒車,每天便利商店的店員交班前,都會跟他抽一根菸。

  便利商店旁的街口,老人推著早已沾滿汙漬的嬰兒車,膝蓋不停地顫抖,隨著倒數中的數字,小綠人加快了腳步,老人開始往對街走去,奔跑中的行人越過他的身影,他垂著頭步伐卻越來越慢,老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斑馬線條紋上只剩下老人與他的嬰兒車,此起彼落的喇叭聲,一台車在他旁邊停了下來,老人的身影映照在光滑的引擎蓋上,他抬起頭看著自己,老人似乎懂了,總有一天,他會這麼做的。

  某天,老人在路邊撿到一塊破布,便把全身家當用破布包著,披在肩上,嬰兒車則被棄置在高架橋下停車場的角落,老人只有在採買的時候,嬰兒車才會重新在停車場往便利商店路上的某處閃現。

  今天是採買的日子,路上風有點強,嬰兒車的後輪鬆脫了,隨著顛頗的路面顫抖著,老人只穿著一條格紋內褲,腳底因為長期赤腳行走長滿了厚繭,凌亂不齊的三分短髮是昨天剛剪的,有幾處幾乎可以直接看見紅腫的頭皮,老人經常駐足在便利商店前的落地窗,撥弄自己的頭髮,想著待會回到落腳的地方要把它剪了。

  一路踉蹌地來到便利商店門口,老人把嬰兒車停在斜坡的邊緣,坐在階梯上把香菸從破布裡掏出,一邊輕快地敲著香菸一邊凝視今日斜坡的模樣,商店的自動門緩緩地打開又合了起來,站在門口的上班族叼著菸,大拇指仔細地在手機螢幕上來回輕按,連抽了兩根菸,接著進去買了一瓶紅茶就離開了,香菸已經敲到空了大半截的菸紙,被送到老人的嘴邊。

  猝然,一陣強風從城市裡的某處撲了過來,打散了老人手中飄起的濃白霧氣,嬰兒車的輪子悄悄地開始轉動,從斜坡上一拐一拐地往下滑,老人手指夾著香菸,欣賞著嬰兒車被這巨大又細微的時空吞噬的每個瞬間,老人深吸了一口菸,乾癟的兩片厚唇縮成一個小圈,輕緩地吐出來,老人嘖了一聲,煙霧被風捲進了老人眼裡,一陣刺痛,眼角邊緣擠出 一滴淚水,他用手背揉了揉紅腫的雙眼,緩緩地重新張開,車子已經溜過斜坡的中間點,與馬拉松選在終點前不斷加速一樣,眼看就要撞上前方十五公尺的石牆,老人把香菸一扔,死命地追著嬰兒車,老人一邊狂奔一邊嘶吼,口水從嘴角旁流出來,立即被刮過老人臉龐的強風帶走,十公尺,五公尺,兩公尺,這時候嬰兒車的速度幾乎跟穿越黃燈的摩托車一樣快,一公尺,一個胖子的厚度,一個瘦子的厚度,老人鑽入石牆與車子間的夾縫,嬰兒車衝向老人懷裡,老人消瘦的身形幾乎無法承受如此猛烈的撞擊,內臟被擠壓至腹腔裡的各個角落,後半車身被慣性作用使勁地拋起,直到幾乎要翻了一圈,又氣力數盡地從半空中墜落,回到柏油路上。

  之後,老人繼續在城市裡流浪,卻再也沒有人看過那台嬰兒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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