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波塔斯男人熱衷於一種遊戲：首先將有劇毒的蠍子放在手腕處，接著從桌上舉起裝了威士忌的玻璃杯，在蠍子與男人的嘴和鼻子最靠近時，一口將威士忌乾杯，並順勢把蠍子甩在桌子上，迅速將玻璃杯轉過來罩住牠。波塔斯女人以為這是種愚昧又吹噓的遊戲，但男人卻樂此不疲，依他們的說法，那是杯只有真正男人才喝的了的威士忌。

***

是那個味道。

如果說那個味道有形狀，那肯定會是針。它從我外殼的每一粒細孔中深扎進來，使我暈眩而動作緩慢。曾聽過從巨人酒瓶裡逃出來的老蠍子說，那味道集所有痛覺於一身，可比擬慢慢剝開蠍子殼的凌遲。當初以為老蠍子從死亡關頭回來所以嚇得話都誇大了(怎麼有比下腹尾端被撞到更痛的呢)，但想不到實際上確實如此。

為了與那味道抗衡，我努力指揮身體上的所有節肢向前奮進，但一瞬間就碰到了盡頭。向左也是，向右也是，啊，我想我大概離老蠍子的衰頹程度也不遠了，竟忘記已被關在一個黑暗的圓形裡頭。老蠍子教導我們世界是以蠍子為中心的一個圓，而黑夜則營造出讓蠍子專注於味道上的有利環境。這和我目前的處境有點相像，可笑的是這圓比我沒大上多少。

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味道一下子強烈了起來。圓被掀開，光從四面八方照射過來，伴隨著可怕而充滿壓迫感的叫鬧聲。老蠍子教導我們，在潮濕而沉靜的黑夜中，我們打鬥，我們勝利，我們繁衍，我們生存，而今眼前的光與喧囂像火焰般將我焚燒，讓我想起曾看過的地獄景象：一群蠍子被放進黑色半圓形裡頭，巨人用火和龐大無比的閃電將蠍子們翻來覆去，直到他們的螯都僵直動也動不了的地步。

一個巨大的怪物用他那雙粗造，破了皮的兩根指頭把我掐住。當然，是人類。除了覓食與繁衍外，老蠍子教導最多的就是有關人類的事：他們無情、冷血，比我們的毒刺中的汁液更致命。那對橘色而肥大的指頭將我帶到巨人的眼前，從沒看過那樣恐怖的東西：黑褐色的眼睛外頭還有一圈白色的眼睛，一眨眼就捲起強風。我像個連續打了五場架都輸了的，無法得到母蠍子的窩囊公蠍子，身上所有的腳與螯和上頭每根細毛都生硬地豎立著。巨人把我移動到一個圍著紅色圓圈的巨大黑洞前，黑洞迅速擴張並且收縮，發出使我崩潰的，比方才還要激烈的味道。我在近乎失去意識的狀態下看見巨人的表情：歡愉，多麼的歡愉啊。

老蠍子在變成一張乾癟的皮囊前，曾教導我們打鬥的要訣：「每一隻公蠍子都懂得如何取獵物的性命，但如果遇到自己淪為被獵殺一方的時候，留下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當時我以為老蠍子老得無法打鬥了，但現在心裡湧起的求生本能確實足以跟殘殺對方的念頭相抗衡。

巨人將我再次移動到另一隻長滿捲曲絨毛的手腕上，那劇烈的味道就在前方，朝向我發出億萬根針刺般的痛楚。我隱約看見那隻手握了一個閃閃發亮，裝著黃色液體並發出可怕氣味的巨大卵蛋。這就是巨人的卵嗎？我吃過螞蟻的卵蛋，小小的味道非常鹹口，一嘴就可以吃大約十來顆，同時也是大量消滅獵物的有效方式。我勉強自己靠近那顆發出惡臭的巨卵，巨人們忽然發出驚呼，而我也嚇得停下腳步。

我猜若是吃了眼前這顆巨卵我必死無疑，但報酬是所有的公蠍子在我面前都只能當母蠍子的份。就在這樣想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正向上移動，不到兩秒的時間便停在巨人的那雙可憎，黑色之外還有白色圓圈的眼前。

我與他對望，毒刺裡的汁液翻騰著。

201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