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第20期第一週作業──齊秀玲
【作業一:輕轉重──風 / 重轉輕──謊言】
緊緊抓住那遙遠的鈴聲,以所剩無幾的意志穿越那層層迷霧。猶如頂著十級強風蹬著腳踏車,卻怎麼也上不了山。放棄與不放棄之間,毫無主張。
醒來時,已滿身大汗。窗外,月光下,聞風不動的樹葉,靜止著。只聽著古老的電風扇,咔啦咔啦的轉動,撼動不了周遭的悶與熱。
這一次病得不輕,但或許本來不至於那麼嚴重,在知道真相之前。或許這個真相根本微不足道,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遺忘的記憶專找失意的人。她想起父親沒有個性的臉,只知利用母親的寬容,然後利用她對母親的愛。在犯錯、彌補、原諒中輪迴,終於她搶在暴風形成之前,離開了家,找尋可以拉她跳出輪迴的繩索。
像是無法斬斷的水流,在懊熱的夏天,父親眼巴巴地送了台電風扇來。在她的租屋,涎著臉,東看西看,拖延著時間,好像醞釀表達些什麼。她硬著心腸,任憑父親演著獨角戲。到最後,只能下台離去。而那台電風扇則可有可無地,跟著她從一個輪迴到另一個輪迴,二十年來,兀自咔啦咔啦地轉動著。
再睜開眼,陽光已直射窗內,微塵在光束中遊離著。發了一夜的汗,身體舒爽了不少。她輕輕坐起身,將自己靜置床沿,讓混亂的身心沉澱下來。
空氣不同以往,長年獨居,些許的變化她都能感覺到。直覺望向餐桌,一鍋、一碟、一箸,已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是母親吧。想起昨夜的鈴聲,應該是母親來的電話。
她來到桌邊,碟中是母親拿手的梅香蜜漬青苦瓜,鍋中則是白粥。片得細細的青苦瓜裹著蜂蜜,更顯得晶瑩翠緣,加上紫蘇梅,酸甜的氣味,讓因病而苦乾的喉嚨濕潤了起來。她拈起一片置入口中,蜜化入唾液,香甜溢滿齒間,齒才落,苦味便擴及口腔。再細細咀嚼,苦與甜,不斷融合再融合。待嚥下時,喉頭只剩下更深沉的甘味,盈繞不去。
梅香蜜漬青苦瓜,是母親炎夏必做的涼拌菜。幼時,她總是在依在母親身邊看,而母親總是對她說:你看,光吃這蜂蜜,甜膩得要命,光吃這青苦瓜,則苦澀得要死,配在一起,漬了一段時間,等味道成了一家人了,就好吃得不得了啦。
她再拈起一片放入口中,嗯,母親的蜜總是加得太多。
電風扇兀自咔啦咔啦地轉動著,而每次轉到底時,總要跌宕個兩三下,花一些力氣才能再轉到另一邊。她看著布滿灰塵的電風扇,心想,是該給它清一清,上上油了。
【作業二:城市景觀的輕與重】
當夜幕低垂,就像約好了的一樣,街燈齊亮了起來,車燈明滅相連,遠方蜿蜒的高速道路,宛若一道發亮的長城。層層光暈,直上雲霄。相傳長城是太空中肉眼唯一能見的建築物,若真如此,想眼下這長城,必更能勾起太空人們的思鄉之情吧。
時序進入大雪,日子暗得愈發快了,催得人歸心似箭。我仰首飲盡最後一口咖啡,就如即將遠赴邊關的戰士。
甫出大樓旋轉門,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接著引擎聲,混雜著哨聲、人聲,撞擊我的耳膜,鼓動我的心跳。不自覺加快腳步,滙入面前那條急流。不久,我也將登上那座發亮的長城。
一個一個的紅綠燈,就像一個一個宿頭,一個追趕著一個。遠遠看到小綠人的雙腳愈跑愈快,15、14、13、12……,如果不趕過去,一等又要耗掉8、90秒,只得卯足全力衝刺過去,只恐耽擱了時辰。
其間必須越過橫亙人行道三三兩兩談著天的友伴,或是結集在超級名店前的車陣人潮,有時則是躲過以華麗姿態穿梭人群的Ybike。好不容易跑過去,正想喘口氣,而下一個迎接我的,竟又是雙腳愈滾愈快的小綠人,此時我只能接受餓扁了的肚皮的抗議,和小紅人面對面立正站好。
在等待綠燈的片刻,隨著時間逼近,一種壓迫感讓腸胃緊縮了起來。起跑線已漸漸向前攏起,車輛如箭已在弦上,時空彷彿凍結。
此時,反而有一種特別的安靜,因為專注而有的安靜。悠揚的琴聲傳入耳裡,我的心跟著不斷盤昇的琴聲躍出了急流。是大樓中有人在練琴吧,雖然琴聲斷續不成篇章,但足以將我從外在環境形塑的驅力中拉拔出來了。不禁啞然,自己倒底在趕什麼,攢下一秒又一秒,而攢下一秒只為了攢下下一秒?
我退至路旁,以自己的步調走路,不管前方是小綠人或小紅人。友伴間交流的歡樂、名店中相依分食情侶的滿足、Ybike在滑行急停間平衡的力與美,歸人急切回到溫暖小窩的心情……而今天,風塵僕僕的行道樹不會寂寞。
天空再狹長還是有星星。我想穿越層層燈光,望向更高還要更高、更黑還要更黑的天空,想對著太空中的相機,用最嫵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