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的很簡單,就只是賺錢而已。
地球是怎麼轉動得不太重要,只要她能不太費力地在預定時間內跑到站牌前,趕上公車確認上班不會遲到不會被扣錢就沒大礙了。擁擠的車廂從不令她厭煩,看著窗外流逝而過的街景,她感覺像風一樣自在,又是一天的開始。在辦公室裡她總是嘰嘰喳喳,什麼話題都能跟人聊得起來,有時聊得真是忘我了,可以從閃著光芒的眼神中辨認出她已經談到無關緊要的白日夢。下班後,也不急著回宿舍,她在華燈初上的台中市,慢慢閒晃著,用最省錢的方法給自己享樂,例如去書店翻翻小說,讓悸動的心有個停靠的角落。
她有著與其說是樂天,不如說是認命無所謂的性格,很多事情對她來說,沒有深究的必要,該做的就去面對。父親在她十八歲時就過世了,母親隻身帶著三女一男繼續艱苦的生活著。但母親沒有工作能力,大姊則二十出頭就早早嫁人,於是負擔家計的重擔落在身為次女的她頭上。五專她便自願讀夜間部,白天在工廠當女工賺錢養家。
錢不好賺,但也不難賺,只要拼命努力,總是可以累積一些收入。她的世界是直觀的,她的笑容充滿感染力。
他不說話時,整張臉都是肅穆的。
喜歡散步,不過卻是很軍人風格,兩隻手總是像稍息一樣在背後交疊著。人們懷疑他看到的顏色是否不若一般人所見的那樣鮮豔,因為他總是皺著眉頭。
他是家中的長子,有兩個姊姊、兩個妹妹、一個小弟,其實本來還有另外兩個哥哥,但他們在逃難來台的途中走失了。結婚兩年,老婆幾次小產,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母親非常不悅,處處嫌棄媳婦,個性歇斯底里的老婆受不了壓力和他提出離婚,甚至每每以自殺相逼。夾在兩個女人之間如此不易,他只得悻然同意。
有人建議他提早退伍,以他在軍中擔任軍醫的資歷,說是出來後可以介紹他到醫院工作,收入會比現在更好。他滿腦子是年幼的弟妹讀書還需要錢,家中高堂也需要他的奉養,毅然決然就離開了。但老天似乎只想讓他的人生更為艱難,那一年醫師法通過,沒有大專學歷的人沒有考照資格,縱使有再多工作經驗都無用,他在毫無預警下,失去工作外加喪失專業。
來到台北打拼,在飯店當門房小弟,和朋友擠在頂樓加蓋的小房間節省開支。冬天的冷,帶著濕氣滲進骨子裡,他不由自主縮起肩膀,年輕氣盛的自信被現實一點一滴啃食。他納悶為什麼台北的天空總是是陰沉,灰色的團團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被隔離在彼端的陽光不見蹤影,笑意少了陽光的滋潤也越來越少。
所有映入眼簾的東西,都帶著逃脫不了的責任。
然後她遇到他,那一年她二十七歲,他三十一歲,她就像一貫自由的鳥被大雨淋濕飛不動了,只想找個安適的地方棲息。他們是朋友介紹認識的。那時他奮鬥幾年後好不容易考上公職,她則還只是公家機關的約聘人員。他散發出的穩重氣息讓她開始嚮往安定,畢竟隨波逐流並不受當時的社會推崇;而她帶給他的,是莫名所以的生命力和開朗,濃得化不開的憂鬱,來到她面前只顯得沒有必要、庸人自擾。
迥然相異的兩顆心,能夠達到美妙的調和與平衡嗎?還是在天秤的兩端拉扯較勁?哪一股勢力將居於上風?當白紗的頭蓋掀起,戒指套入雙方左手無名指的那刻,這個儀式象徵的不是幸福美滿,而是自願冠上的枷鎖,牢牢地繫住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