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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泡泡,有一天早晨在一個叫做公園的地方,從一小杯肥皂水裡吹了出來。那天陽光普照,世界美好。我跟其他泡泡們身上都有一道彩虹,隨著陽光的照射,呈現在不同的位置。我們以此為傲。我們在鮮綠的草地上玩了一陣子,不外乎是追過來追過去之類的遊戲。

  玩著玩著我發現同伴越來越少。經過我仔細的觀察,大家好像是在某種撞擊後,連同身上的彩虹一起憑空消失。撞擊可以分為看得到的與看不到的,看不到的我不講,看得到的又可以用撞擊對象來細分為同類相撞與非同類相撞。

  這些思考從哪來的我不曉得,但唯一清楚的是,我不想這麼快就消失,我還想繼續玩個痛快。我在觀察的過程注意到樹葉這種東西看來是不會不見的,所以靠近了一棵大樹。那棵樹上有很多很多葉子,多到永遠數不清。我選了一片伸展在最外邊的樹葉,避開他的尖端,因為那看起來危險極了。我飄到樹葉的表面。我知道這事急不得,如果不小心的話,就會構成我剛剛說的非同類相撞,也就是代表會消失,會不見。我先是摒住了呼吸,然後整個身體貼上去,慢慢伸展,伸了一圈回到原位,很成功地把這片樹葉包在體內。我開心極了,手舞足蹈。附近其他幾片樹葉也跟我抖了一下。

  作為一片樹葉泡泡,我很盡責,白天吸一些晚上吐出去的氣,晚上則是吸一些白天會吐出去的氣。藉由聽其他樹葉們互相傳遞的訊息,我了解到這棵樹在夏天會長一種粉紅色的果實。我期待那果實的出現。

 

  後來我熬不到這果實出現就走了。緣由是這樣的。我發現樹葉的生活過於穩定,頂多就是被風吹上吹下,或是跟鄰居聊聊天,其他就沒什麼。我還試著從這一片葉子轉到另一片葉子,看看新的風景會不會帶來新的感受,但往往過沒多久就感到無聊。我懷念被吹出來的那一個陽光閃爍的早上,飄過來飄過去的感覺。

  幾天後我看到一個天空色四方形叫做風箏的東西,乘風飛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然後又從另一頭出現,行走自如。而且他身上的藍色,說他是直接從天空撕下來的也不為過。我想,我要的就是他了。我在心中默禱,希望風箏會飄到我的身旁,只要幾秒,就可以施展我的伸展術,成為風箏泡泡。我等待。

  機會終於來臨。風箏緩緩降落在我附近這片樹叢。我馬上伸展了出去,當然小心翼翼。由於風箏的面積比樹葉大,因此需要更為柔軟的伸展,更不用說不宜衝動行事。還好在前一陣子的練習裡,我已經鍛鍊出相當好的彈性,配合極大的耐心,成功地把這風箏包在體內。我開心極了,同時也不忘跟樹葉們打個招呼,謝謝他們這段期間的陪伴,然後縱身一躍,彈出了這片樹叢。

 

  作為一枚風箏泡泡,我快活翱翔,看到很多新奇的事物。我發現世界上的東西可以分為自己會動的跟自己不會動的。不會動的像是大樓,或是電線桿,或是斑馬線,或是郵筒,或是香蕉皮。會動的像是卡車,或是娃娃車,或是青蛙,或是時鐘的針。他們都有各自的方向,有快有慢。而不管會動或不會動,是大是小,每個東西都有他存在的意義,構成這個世界。我開始想我存在的意義會是什麼。

  突然,我被一股力量拉下來,直直墜落到地面。我聽見一個聲音說,小威,趕快收一收,我們要回家囉。另一個聲音說,爸,我還想再玩一下。第一個聲音說,太陽下山了,我們早一點回去。

  我想像他們要回去的家,是什麼樣的東西。是大,還是小,會動,還是不會動。我很好奇,睜大了眼睛,以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被稱作小威的這個男孩抓著我上了公車,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看著窗外流動的風景,不斷地問他的父親。這邊為什麼要圍起來?因為要挖捷運。為什麼要挖捷運?大家可以快速抵達目的地啊。為什麼要快速抵達呢?因為要去辦事情啊。為什麼要辦事情?不辦事情怎麼行呢?父親反問小威,小威回答,怎麼不行,行不行都是你們大人說的,你說行就好了啊。父親笑說,哪有這麼簡單哪。公車走啊走,小威馬上又提出了其他的問題。這裡為什麼這麼多人?這裡是百貨公司啊。為什麼百貨公司就有很多人呢?因為大家都要來買東西。為什麼大家要買東西?這樣才能生活啊。為什麼要生活呢?不生活怎麼行呢。公車搖呀搖,小威又問了,這邊又為什麼這麼多人?因為大家都來拜拜啊。為什麼要拜拜呢?請求神明實現我們的願望啊。為什麼要實現願望呢?因為實現願望才能開心啊。為什麼要實現願望才能開心呢?我玩風箏也很開心啊。呃,嗯,小威你前天的社會考試為什麼只有三十六分?我看不懂考卷上的題目啊。你怎麼會看不懂呢?小威不講話了,盯著窗外的風景,他父親安心似的閉上了眼,不到幾秒就開始有規律的點頭。小威皺著眉頭,緊緊抓著我。雖然我聽不懂,不過我想,最好的答案就是親身體驗來的,我應該帶他一起去天空翱翔,而不是只有自己快活就算。

  所以我悄悄地往小威伸展。這次花的力氣非比尋常,而且他還有一些隨身物品,最後我不得不把椅子也跟著一起包進來。小威馬上睡著,我找出我在天上看到的景象,一一放給他看。我看他笑得很開心,就知道他也感受到我在天上感受到的自由。

 

  「小威,小威,我們到囉。」

  「噢。」

  小威打個哈欠,起身。我來不及反應,就破了。

 

  「爸,你有沒有聽到爆炸聲,很小很小聲的?」

  「沒有啊。」

  「噢。那你知道嗎,我剛剛夢到我變成風箏,在天上飛來飛去,還有一道很漂亮的彩虹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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