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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自我實現

重-牙痛

 

        難得趁休假回一次台中的家,早在一個星期前就預約好了牙醫門診,雖然已經離開家鄉幾年,但一遇到牙齒的毛病還是習慣性在小時候就一直治療的牙醫診所,高醫生是唯一能讓我安心的牙醫師,我總暗暗在心中祈禱著,高牙醫啊,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還要久喔,如此一來這一生的牙齒問題就不必多煩惱了。

        雖然是一家小小的牙醫診所,但也因為他小,整個村子的人們幾乎都是忠實老主顧,儘管掛號了還是得做好到了診所仍然要排隊一個小時才輪得到自己的準備,果不其然,又是等了整整一個小時才輪到早在一星期前就預約好的我。晚上的診所,安安靜靜的,只有牙醫師的機器運轉聲,ㄔㄔㄔ的往牙齒上上下下移動著作業,那是光聽著就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難怪連拯救地球的超級賽亞人悟空什麼西魯弗利沙普烏都不怕,就只怕蛀牙發作!

        等了半個鐘頭後,進來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生,她說是已經預約好的,但想問問看是否能幫媽媽一起掛號,高醫生那話很多的太太很熟稔的翻看記錄預約人數的本子邊和女孩聊起天來,「妳媽媽牙齒會很痛嗎?今天晚上人數已經很滿了耶,高醫師看不完,不然星期三可以嗎?妳媽媽上次來還說她牙痛到半夜起來拖地,已經治療過應該不會那麼嚴重了吧。」年輕女孩笑著回應著「對啊,我媽很好笑,痛到起來拖地,我半夜起來還被她嚇了一跳,她今天是想說再來檢查一下,那我等下在打電話跟我媽講約其它時間。」


        這對話一直停留在我腦海中,這個媽媽因為牙痛發作半夜不能求醫,只得整理起家務,掃地、拖地的畫面是有種荒謬的好笑和可憐,轉移身體的注意力,這招大概比靜止不動躺著或坐著讓牙痛在那裡一直鑽心的舉動是聰明了一點吧,大概?在牙痛煎熬裡的人應該是不會想太多生命經歷的吧?只是這媽媽抵抗牙痛的無力舉動在腦中揮之不去,媽媽的一生為誰而活?成為母親後孩子就是最重要的而甘之為她付出一切?成為媽媽了後還有女人自我這東西存在著嗎?這是我對於傳統媽媽的疑問?是對自己母親的疑問。

        張曼娟《人間好時節》書中有這麼一個章節“由浪漫入平淡,是最美好的承擔”,說的是一位女記者曾經勇敢潛入警察都不敢涉險的小島採訪以搶奪為主的非法移民,但成為母親後因為孩子對自己的依賴開始考慮更多,­­「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她;如今七事都更變,柴米油鹽醬醋茶」,故事中的母親已經許多年沒進電影院看電影了,她或許不再寫詩了,但她卻對自己孩子的喜好一清二楚。這詩中故事中的主角也是媽媽的寫照,媽媽陪嫁到父親家中有幾本書,那足以讓我窺見一個曾經的文學少女,可是從小就不曾看過媽媽認真的看著一本文學,當我懂事到對媽媽的書本感興趣的時候,這麼一個對孩子無微不至的媽媽,究竟、與她曾經的愛好距離多麼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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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興趣是什麼?」

        上大學以後,許多新的人事物在生活裡出現,隨著時間走下去,不知不覺我也成了這城市的一份子,本以為外觀上還是格格不入明顯的鄉土氣息,一種被稱作「俗」的人種,但改變大概是一點一滴滲進血液中的吧。

        身邊的人一說起興趣和愛好之類的,逛書店、泡咖啡館、看電影大概是最朗朗上口的幾個了,而我也差點成了這一個族群中的人。

        台北市書店好多,獨立書店有各自的風貌,想當初參加文學社社團的動機,是因為宣傳單上面寫著帶你去逛書店,從小對於書本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喜好的我衝著這一點就加入社團,家中的書有不少就是從唐山、茉莉、山外那購入的,靜靜的午後,沒有目標性在書店東摸摸西翻翻就是一種很簡單的滿足感。

        泡咖啡館大概是我一直學不來的,個性極封閉的我只要在公眾場所中就會渾身不自在,咖啡館裡尤其感覺像是玻璃櫥窗中的人,想到暴露在一面透明鏡前就是怎麼都不對勁,然而追根究柢就是沒那個閒錢,一杯咖啡少說也得百元來著,隻身在外的學子哪來有這雅致?

        電影院是個很棒的地方,很偶爾的我會花上一筆錢在這種看似公共場所卻極私人的場所進行一場夢,每一次的電影開場就像在進行一個夢,可以把自己投射成主角卻不須負擔任何後果的艱難,黑暗中只有眼前的明亮螢幕發光,認真的哭與笑都可以盡情,他人的眼光在此都消失了,散場後嘆息著夢就這麼短短二個小時,兩個小時就走過一生。

        上大學後,生活很簡單的總結一句話就是:便利,不過、縱使不上大學,逛書店、泡咖啡館、看電影這些興趣於城市中的人不過也只是尋常的生活經驗,只是,看似不起眼的於尋常以外的人都像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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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AM。哨上的兵拉了一下左手的衣袖,讓電子錶的冷光藏在迷彩布料下靜靜熄滅。

一片榕樹葉子靜靜地躺在地上,若能湊近了看,當能發覺在不慎流洩的燈火餘光下,僵直的葉子已轉成一片枯黃,死亡從它的邊緣開始侵蝕,似剛點燃的紙錢,黑色的浪頭每走一步便留下蜷曲;死亡也從它的中樞蔓延擴散,如生癌的血管,棕色的血漿惡意地向四面八方滲流,透過那細密的脈網驅離原本屯居於此的翠綠,龜裂成乾涸的不毛大地。

當生命的氣息在那枯葉上只剩下零星的墨綠斑點的時候,它動了起來:先是半月形的兩翼不住地前後擺動,就像是有兩個孩子正坐上頭玩著翹翹板似的;接著,後頭的孩子使大了力,整片葉子便以比目魚的姿態滑行前進;然後,由於一小塊凸起的瀝青,葉子獲得了一個支點,倏地從比目魚化為跳馬選手,撐起來在空中做出兩個優雅的迴旋、落體,然後馬不停蹄地與眾多的葉子向前飛奔,彷彿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有一條象徵榮譽的終點線。

起風了。哨上的兵想。

死亡的枯葉受風的擺佈而展現出生命的律動,哨上的兵顯得若有所思。本來他便聽過:「將自己視作已死的,才能發揮一名士兵的功能。」那是說士兵因精神的死亡才換來軀體存活的希望;相對地,葉子卻是用軀體的死亡換來生命的律動。然而,無論是心死的士兵或乾枯的樹葉,他們同樣是在死亡中湧現出生存的力量,甚至是依附著死亡才得到了生命。

然而如何想像死亡?我們要如何想像這必然發生卻又無從回味的事物?沒有人能經驗死亡,天堂與地獄都只能是生存的慾望。人所能做的,只有在生的邊緣探尋著死,等待真正體會到死亡的那一天。

等待這個詞彙浮現在兵的腦海,抓住了他的注意。等待不正是我現在在做的,過去已做的,且未來也一直要做的事嗎?哨上的兵想。等待無非就是下一個事件之前的所有過程,今日的事件使昨日的事件成為等待,明日的事件又使今日的事件成為等待到最後,唯有死亡會是最後的事件。體悟到這點,必然不得不得到這樣的結論:今日我們所做的種種,無非都只是等待死亡。今日所做的一切事情,純正複雜、善良邪惡、果斷猶豫、成功失敗、是非黑白一切的意義只能回歸到它對死亡的意義,它是加速了或延緩了我們追逐死亡的過程。就人生這本書而言,傳記是它唯一可能的形式,而死亡是我們一成不變的結尾。兵想到他那沒有耐性的朋友總不在乎故事的內容,從來都只是不屑地問:故事的主角最後是活著還是死了?不論生死,那人總是蠻不在乎地聳聳肩。兵心想,這朋友或許早就在想:現在活著,但終究是要死的嘛。既然早知道生命的結局是千篇一律的故事,那麼對過程的蠻不在乎,可能就是一種豁達的胸懷。這樣一想,那朋友不但一點也不鄙俗,反倒是充滿智慧了。

但兵不服氣。他怎麼樣都不願意接受這個結論:守在這無關緊要的哨上,其意義與創作一篇動人的小說一模一樣。他不願意相信人生的意義就是等待死亡;如果等待死亡就是人生最終的意義,那麼他現在就能追尋到這份意義。他伸手摸了摸掛在後腰的彈匣袋:一個彈匣有六發子彈,兩個就是十二發,理論上夠他追尋十二次人生的意義了。

兵知道他必須排除以死定義生的想法,然而這並不容易。這營區裡到處都是死亡的陰影:在靶場裡,有兵被折射反彈的子彈貫穿腦門死了;游泳池裡,有硬撐著游完兩百公尺的兵心臟病發死了;在營舍裡,有不堪操練的二兵跳樓自殺死了;而在另一個哨裡,有飽受欺凌的義務役士官將手槍含在自己的嘴裡,扣上扳機死了。兵不知道就在他所站的這座哨上,是否也流傳著他不曾聽聞的死亡事件,但就算是有,那也絕對不足為奇。兵想到方才那些飛向同一個地方的葉子會否不是被具有生命力的風所推動,而是被死亡的深淵所吸引?

想點別的吧。然而等待與死亡兩個詞彙交替出現在他腦海,像小時候在大富翁紙盤上那兩疊紅黃卡紙疊成的「機會」與「命運」。抽機會還是命運呀?兵想起小時候孩子們總是會爭論哪疊牌裡的好事多些;這應該就是人試圖掌握自己命運的本能吧。然而兵長大了些才明白:生命是一連串抽好的籤,我們只能看到翻出來的那張牌呀!只有很少的人能運用機率進行預測(賭徒或企業家),但有數不清的人用機率咀嚼著慶幸與悔恨:一、二、三、四、五步,買下忠孝東路;六、七、八、九、十步,破產進監牢

那些選擇死亡的人,究竟是不願再抽牌了,還是看到牌堆裡已無好牌了?兵不知道。或者,這兩種情況總是並存的

兵想他是否還要繼續玩這抽牌的遊戲呢?不停地等待抽出下一張牌,不停地開心或難過,不停地迎向死亡。

兵想到他現在的處境是這樣:執行一件等待的任務,等待這個等待結束後進行下一個等待

兵將托槍的左手挪開,用準星抵了一下表盤邊小小的黑色按鈕,藍色的冷光像是被又起的北風給吹亮似的。

3:0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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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梯在大樓裡面,從大門進去之後,就面臨無數座樓梯,那些在遠方的樓梯,看起來像層疊起伏的山巒,有一小小黑點在上面移動著,我猜想那是人類,自古以來樓梯的發明究竟最終目的是什麼?向上通向神明嗎,或是往下通向惡魔,或許可以看到神明的腳趾、惡魔的頭頂,會跟人類不一樣嗎?撇開他們所在地不談,離我最近的只有兩條樓梯,一條往上,另一條往下,這裡樓梯都沒有護欄,材質是灰色的水泥質感,我選擇往上的那條,畢竟心裡曾經信仰過神明。

 

  不過神明倒是很少眷顧我。我選擇往上這條需要爬坡艱辛的樓梯,認為人還是要付出一點勞力,才能得到回報。一路上經過許多人,腳步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很認真的走著樓梯。女人走樓梯並且穿高跟鞋時,那個姿態與鞋根敲擊地面的喀喀聲我以前在辦公時常聽見,這麼優雅的走樓梯,需要很多的練習與某種被束縛的決心,這個束縛卻可以展現自信但其實又是極度的沒有信心,我是這樣想高跟鞋之於女人這種產物的,我不知道女人喜歡穿高跟鞋,是因為對男人的性暗示嗎?或以墊腳的姿態是想讓男人看到更清楚嗎?至少我曾幾次因高跟鞋而激起想法,與女人睡覺。

 

  有時候我與旁邊的樓梯只隔著一條細小的空隙,我確信我跳的過去,就一躍而過,走上另一條階梯,這時候我走到的樓梯,像鐵軌般的平鋪過去,直到遠方,它還是有階梯的,我的腳也是往上踩著,但是階梯與階梯之間的幅度,幾乎只需要將腳抬離地面1公分就踏上去了,完全感覺像是平地一樣,不過卻可以清楚看到樓梯的漸層幅度,我就說神明很少眷顧我,這是一條我不喜歡的樓梯,無趣且令人失去耐心。

 

  我前方這時有一個男人跟我朝同一方向同一樓梯走著,我追上男人的背影,男人聽到我的腳步聲,轉頭看我;我走到男人身邊,看清了他的容貌,他留著清朝人的辮子,前額光禿,颧骨極高,眼神失去光芒。

『你是清朝人嗎?』我問。『蒙古』,男人簡短的回答。我與他並肩行走在這條樓梯,

『這條樓梯爬起來一點都不辛苦』我說。

『你沒注意到嗎?它是條下坡,雖然階梯看起來往上,但視覺不足以當作證據。你也不知道這條通往哪裡嗎?』

『不知道!你知道?』我驚訝的問。

『這是條往宋朝的路。』

『你怎麼這麼明確目的?』

『開封,我要去宋朝的開封伸冤。』

『你有什麼冤情?』。

男人只露出悽慘的目光,不語。我沒想過這條路通往宋朝,我也沒有要去宋朝的理由,但是也只能往前走,我苦惱的低下頭,不再說話,默默走著。又繼續走了一個小時,男人好像察覺到我的想法,他其實早就發現了,他告訴我,再走一小段,就會出現一條向右轉的樓梯,我就可以離開了。我內心感到一陣開心。

  我在右轉的樓梯向男人道別,我目送男人的消瘦的背影,走在往宋朝去的樓梯之路。如今我面對的新樓梯,毫無懷疑的是一條往上的陡坡,陡坡的程度,足夠喚起我征服的野心,我爬了應該有半小時,回頭看,就數出走過的樓梯有15階;才15階,消極的人才這樣想,正向面對人生的人,會把它當作最棒的挑戰,會拿『辛苦總是有代價的』『要成功必須先勇於挑戰』這類的話來振奮自己,我每爬一階就浮現一句這類的話,那階梯有多抖俏阿,像攀爬山璧一樣,每一階都有我人那麼高,我將雙手舉高攀住,往上一撐,再將腳左搖右擺晃蕩上去,一階一階的征服,走了15階,上衣吸收我的汗水,已呈現飽和狀態,於是往身體下流,被我的棉質內褲吸收,棉質內褲品質相當之好,一路走來水泥階梯皆非常乾爽,見不到我的汗水滴落,都拖了棉質內褲的福氣,我驚嘆科技竟然對棉質內褲下手,它吸收汗水的同時,也正在排汗,所以雖然我的下體略感潮溼,但不會有任何黏住悶熱的不舒服,但此想法同時我鄙視了上衣,輸給了一件內褲,就意義而言,讓人類舒服,就是這些衣物的宿命,起先我們對衣物要求只有保暖,然後提升到美感的搭配,再然後我們卸下動物的皮毛,這時候我們既溫暖又美麗了,再然後呢…..因應登山家的需求,回歸到實用性,能夠保暖通風排汗(例如我身上這條內褲),真是符合人類的慾望。

  我為不辜負這樣的科技,更使勁的一層一層的攀登,我隱約聽到後方有腳步聲,但都只有一聲隔很久才又有一聲,回頭觀看,一個跨下已來到我頭頂,我抬頭看到一具光溜溜的屁股,像是南瓜馬車,從我眼前疾駛而過,一個巨人很快的往樓梯上行走,變成一個遠方的小人。原來這樓梯本是巨人的樓梯,這下我興奮了,我要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會像是一個成功的人。

  爬了好久,還未到終點,卻無預告的在爬上某一階梯時,出現無數個分岔路,我好像來到了一個高原,俯瞰整個大樓的內部;每個分岔出去的樓梯,又有無數個分岔,我居高臨下的清楚看見大樓內部的結構,樓梯只不過銜接另一個樓梯,我所在之處往上看,只看到許多樓梯的背面,背面也有人行走,我看到那些人的頭頂,我才想通,樓梯沒有所謂正反面,因為凹下就配合凸起,只是以往受控於地心引力,如果能自己選擇走樓梯哪一面,就可以一輩子走下坡,或一輩子走上坡。這裡根本沒有別的出口,每個人都得走樓梯,有男人在走、女人在走、小孩在走、老人在走、巨人在走,我剛興起站上巨人的目標是我走下去的目的,現在卻意興闌珊,站在巨人的肩膀,也無法決定人生正確的方向,看的更高更遠,在這裡失去意義,沒有意義,心情就回到與留著清朝髮型的蒙古男人並肩行走時一樣,不知所措。我留在原地不走了,我要記起進入這大樓之前的心願,同時耳邊迴盪著留辮子的男人的話語『這是條往宋朝的路』,因為記不起自己的心願,那男人的願望,好像也變成我的目的,因為那是我一走進來,聽過唯一有目標的地點。

 

  我走回那條看起來像上坡的下坡,這條樓梯不管你走哪一面,都不會有太大差別。走著走著,我聽到有腳步聲朝我而來,聲音越來越近卻不見人影,我立刻明白是樓梯背面的人,我也繼續往前走,也許背面那人也聽到我的腳步,敲了敲水泥地板,我走回幾階,他不停的敲水泥地,像是要讓我確定他站的地方是在哪一個階梯,我好像明白他的用意,把身子撫地,耳多貼在冰涼的水泥地,對面傳來一句熟悉的聲音,口語著,『你也不過是條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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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零一一年三月六日,下午四點五十九分五十三秒,男孩的摩托車穿越中山路二段與中山路二段二巷的路口,當時車速約每小時四十八公里。兩秒前男孩確認路口的標識寫著永和區三個字,他很開心,腦子開始想像穿越永和區所需要的時間。當時新北市永和區的溫度約攝氏二十一度上下,太陽於西方偏南仰角十二度處。

坐在男孩摩托車後座的是他參加營隊認識的女孩,他們剛參加完一個在深山體驗部落生活的營隊,之前的三天,所有參加活動的人都盡量將自己與現代科技文明有關的東西給剔除,跟隨一名泰雅族獵人的指示,在山裏生活。男孩在那裡認識了女孩,在活動結束後,男孩希望女孩搭他的摩托車,讓他載她回她台北的家,男孩把這個想法告訴女孩,女孩接受這個要求,男孩很開心。

「泰雅獵人生活體驗營」是由救國團主辦,實際的內容是有多年獵人經驗的泰雅族人所規劃,三天的費用是兩千八百元,招收名額二十人,開始報名至額滿一共兩天時間,男孩報名的順序是第十九位,女孩的順序是第一位。這個活動已經連續舉辦六年了,每年各四梯,幾乎每梯都額滿。這個活動的收入來自行政院青輔會以及參加者繳交的報名費,辦理活動的收入和支出約略相等,辦理此活動的人無法獲得優渥的收入。

在摩托車完全穿過路口時,男孩鬆了一點油門,摩托車的速度變成低於每小時四十公里。男孩想著,摩托車的速度太快,女孩有害怕的可能性。男孩眼睛注視後照鏡中的女孩,問她是否會因為車速太快而害怕。女孩回答不會,並且說自己騎車的速度比現在快不少。男孩覺得很有趣。男孩和女孩在對話時,超越他們的汽車一共有兩台,其中一台是二零零八年生產的BMW X5,駕駛員年紀三十歲,男性,坐在他身旁的是他交往半年多的女朋友,肚子裡有他一個月大的孩子,可是他並不知道他有孩子。這個男人的父親的資產大約十億台幣,在台灣淨資產排行第四百九十名,他在兩年前買了這台汽車給自己的兒子做為生日禮物。男人平日的生活有大部分時間在高爾夫球場、重訓室和夜店,所有的生活支出都由他的父親負擔。身旁的女人興趣是彩妝、羽球和游泳,她在學生時代每年都是彩妝比賽的冠軍;她喜歡的食物前三名分別是鮭魚、豬腳、菠菜,原先第三名並不是菠菜,當她在新竹清華大學風雲樓吃過燒臘店炒的菠菜時,立刻決定把第三喜歡的食物改成菠菜。

女孩也喜歡吃菠菜,女孩喜歡吃的菜種類很多,幾乎沒有不喜歡吃的菜,她在國小的時候同學都把營養午餐的紅蘿蔔給她吃,老師規定學生不能剩下任何的青菜。女孩在營隊的三天中,每餐都擔任廚師,食材經常是溪魚和竹筍,有時候會有野菜。男孩不負責外出打獵,他的工作是製作器材,工作內容時常和女孩有互動。製作器材的工作做完了男孩會看著女孩做菜,有時候幫忙。男孩知道女孩的報名順序,是在活動第二天準備晚餐的時候,女孩說自己在活動還沒開始報名的時候就對這個活動感興趣,在開放網路報名的一分鐘後,她就完成報名了。那個時候男孩從她的動作和所說的話判斷她是個喜歡戶外運動的女孩。男孩在這個時候喜歡上了女孩。

男孩看見左手邊一棟很大的大樓,是一間百貨公司,這讓他想起「木炭」。男孩問女孩,她還記不記得木炭。女孩笑了,說記得。男孩腦中想起他撥開燒焦的竹筍的情境:裡面的筍肉是鮮白的,正冒著煙,他吃了一口,覺得非常好吃,大聲對身旁的人說,這塊女孩烤的,被大家笑稱木炭的竹筍,裡面是恰好熟。他遞給女孩,看著女孩吃了一口,女孩很得意的樣子,他也跟著得意起來。男孩想到這裡,轉而想像女孩在廚房裡為男孩做菜的樣子:女孩身在一個白淨亮麗的廚房,那個廚房是男孩看過的葵花油廣告裏的廚房,女孩圍著圍裙,用大湯匙攪拌著一鍋濃湯,瓦斯爐火很旺,濃湯冒出陣陣白煙。男孩覺感到一股幸福感,幸福感持續了十幾秒鐘。

正當邱文碩在台大辛亥路側的停車棚把摩托車發動時,男孩想著未來的生活一直有女孩在身邊的可能性,男孩不斷意識到自己喜歡的女孩正坐在自己的摩托車後座。邱文碩想要騎車回到他在永和租的房子,幾分鐘前他剛從電機二館走出,覺得自己完全聽不懂剛才老師上課的內容。邱文碩剛考上研究所的時候,打電話問學長,在台北租房子哪裡便宜,學長說永和,邱文碩在一個禮拜天坐車從林口到永和看房子,在參觀第二間的時候跟房東說他願意承租這間房間。

邱文碩一生中曾經見過男孩兩次,第一次兩人都是幼稚園的年紀,都和家人到新竹南寮漁港,邱文碩和家人吃完海鮮,走向剛才停車的位置,在路上邱文碩看到了男孩,那個時候男孩抬頭看著天空飛得很快的風箏,想著他也能像風箏一樣飛翔,沒有看到邱文碩經過。第二次是三天前在永和公館之間的福和橋上,邱文碩騎車從永和到公館,背包裡背著很重的FPGA講義;男孩騎車往永和,三個鐘頭後他在桃園復興鄉,第一次看到女孩。這次兩人的相遇隔了六條車道寬,看到對方的時間約兩秒,彼此都沒有意識到對方的存在。

在邱文碩騎車從辛亥路右轉基隆路的時候,邱文碩和男孩彼此之間多了一項共通點,當時的他們都騎著125CC的摩托車,而且都紅燈右轉。男孩從中山路一段右轉永平路的時候,紅燈已經亮了一秒鐘,當下一個無法解釋的念頭使他催油門並由直走改為右轉。右轉永平路,看到永平路磚型的馬路,男孩的肌肉開始有點緊繃,他發覺他對這條路很不熟悉,他有點害怕自己在永和迷路,他腦中回憶他在永和迷路的經驗,以及一段網路上的繞口令:「永和有永和路,中和有中和路,永和有中和路,中和有永和路,福和橋不接永福路,永福橋不接福和路……」後面忘記了。

永平路道路兩旁有小吃店家準備擺攤,男孩判斷自己走到類似夜市的地方。男孩想著現在的時間接近吃晚餐時間,他思考女孩想在這裡吃東西的可能性,他又想起女孩上車前告訴他她想回家吃晚餐,就沒有把在夜市吃東西的想法說出來。他們的摩托車快速經過「阿國蝦仁羹」,它是永和夜市攤販中,在網路上時常出現的店名,一個禮拜前,豬頭在那裡點了一碗綜合羹,用湯匙從湯裏舀起一塊東西,豬頭當下認知為白菜,送進口中咀嚼後立刻判斷為衛生紙,並把它吐出,豬頭喝完剩下的羹湯,付錢後小聲對店員說湯裏有衛生紙的事情。

開BMW X5的男人在阿國蝦仁羹用過一次餐,那是兩年前冬天某晚的事。男人對那晚的記憶有兩項較深刻的:第一是阿國蝦仁羹很好吃,在寒冷的冬天喝下熱呼呼的羹湯,感覺很好;第二是樂華夜市附近很難停車。往後的日子當男人想起那天晚上的用餐經驗,就會立刻回憶起這兩項主要記憶,並且後者讓他無法做出吃蝦仁羹的決定。男人在開車從中山路一段經過永平路的時候,有個想吃蝦仁羹的念頭,不過隨即消失。男孩經過阿國蝦仁羹時,男人車上的女人看到大潤發中和店的廣告牌,想起自己自從住進男人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到大賣場買雜貨了。一個鐘頭後,男人和女人會在福華飯店的餐廳吃晚餐;三個禮拜後,男人和女人吵架,男人說要分手,地點不是在永和;兩百五十一天後,女人在婦產科醫院生下一名男嬰,地點不是在永和;一年兩個月後,女人和一位永和人交往,他的好幾代祖先都住在瓦窯,一八五九年,曾曾曾曾曾祖父的房子被漳州人放火燒了。

男孩的祖先是漳州人,移民到台灣之後一直定居在埔里,沒有和泉州人起過衝突。女孩混雜了好幾代漳州人和泉州人血統,她有一位泉州人祖先,一百多年前在永和殺了一位漳州人;也有一位遠親祖先,是漳州人,在永和放火燒了好幾間泉州人的房子,讓很多人沒有家可以住。男孩不知道自己的血統是純漳州人,也不知道永和這個地方曾經起過族群衝突,因而取永和二字以祈求永久和平。

男孩騎過永平路,意識到自己騎的路已經叫做大新街,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條路名,他把車子的速度放很慢,專心觀察附近,他很不想讓女孩知道他迷路了。過一會兒他騎到中正路口,他不確定應該要往左還是往右,他也不確定是否應該停下來問路。他決定向左走,左轉到中正路。男孩不斷的想從記憶中尋找關於中和中正路的一切,可是覺得找到的記憶都夾雜著不確定以及拼湊。

騎在中正路上,男孩發覺車子很多,他希望自己能夠跟著人群們往台北方向移動,他判斷人越多的地方越可能接近台北。在男孩在永和的這段時間,永和一共有234207人的戶口登記在這裡,當他進到永和區的那一剎那,包括他和女孩在內,永和一共有274837人。

男孩在中正路和永和路二段路口的機車暫停格停下來等紅燈,那次紅燈有八輛摩托車陸續停進機車暫停格,那空間一共有十二個人,沒有一個在永和出生長大,十二個人平均年齡32.2歲,一輩子待在永和的時間加總是十年零三天。機車暫停格最前面的車是一台紅色三陽100CC,騎車的人是個穿西裝的業務員,在等車的時候按下了右轉指示燈,男孩看到業務員打右轉燈,立刻相信右轉是通往台北的路。

綠燈後右轉,男孩對道路上的景色開始有了熟悉感,他更加相信自己沒有走錯路。男孩經過頂溪捷運站時,想起他去過的一家書店,這時男孩的脖子被女孩的手勾住,聽到女孩大聲對他說,她對這裡很熟悉,這裡有家書店她常來。男孩聽了很開心,他覺得自己能跟女孩聊天的話題又多一個了。

男孩順著永和路二段騎上一座橋,男孩知道過了這座橋,就離開永和到台北。摩托車行駛在橋上的這段時間,頂溪捷運站附近那家書店正在進行一個寫作課程,豬頭是其中一位學員,當他放一個屁的時候,不斷大聲講話,希望大家注意他的說話,而沒有意識到自己聽到放屁的聲音。豬頭達到了他的目的。

男孩離開了永和。從他進永和到離開,一共花了十二分鐘二十五秒,這段時間他都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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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思念像種子

也許在我心裡,它已長成大樹

總是在時光飛逝的流年中

悄悄地佇立在那裡

在時光停止時,我又回到它的樹蔭下來

透過斑駁樹葉所灑下來的陽光

推我進入已逝去的回憶

也許你現在在哪裡

會不會也想著我

一切我不了解的  我不明白的  我不願接受的

乘著風去了

下季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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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講這個故事之前,我得先簡單地介紹一下我的家鄉。

我家住在水上,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很多朋友聽到我住水上,都覺得這名字挺炫的,但對這地方往往一無所知,連水上在哪裡都不太確定,甚至沒聽過水上的也大有人在。這很正常,這種小地方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地方很鄉下,稻田、稻田、稻田、產業道路、灌溉的河流和稀疏的四合院,沒什麼有名的觀光景點,一個台灣人實在很難對這裡有什麼特別的印象。

水上最重要且唯一的指標物是機場,是一間空軍機場,裡頭停放著戰鬥機、運輸機等軍用飛機。但機場蓋在這裡,對我們來說實在沒有什麼用處,機場也並沒有帶來任何的繁榮或商機,相反的,機場對我們來說只有負面的影響,住在這裡三不五時就會聽到飛機呼嘯而過的隆隆聲。在台灣能聽到軍用機的聲音的可不多:老舊的運輸機是螺旋槳式的,飛得很慢,一股嗡嗡聲會讓人覺得有人在你四面八方擺滿蜂窩;而戰鬥機可就了不起了,別看它很小台(真的很小),引擎聲聽起來就跟好萊塢片出現大海嘯時用的音效沒兩樣,氣勢磅礡。

不過這樣的噪音住這裡的人老早就習慣了,倒也不曾聽過有人抱怨,反倒是機場對於附近的限制規定,讓這裡的居民有些不悅。容我提醒一下,這是間軍用機場,管理者當然是軍人,這些老粗做事情總是少根筋,而且習慣威權式的管理,舉例來說,當天空出現軍用飛機時,如果軍方發現有人抬頭注視超過五秒,或者低頭看錶時,他們會立刻出面警告,為什麼呢,他們擔心匪諜紀錄空軍基地的起降時間以及機種部署。另外更加不可思議的,是軍方竄改機場規則中的禁鴿令,原先擔心鴿子撞上飛機而禁止機場方圓五公里居民養鴿的條例,硬是把鴿字改成了鳥字。當軍人出現在我家,要求我爸把家裡的八哥鳥殺掉或送走時,我爸簡直氣瘋了,我一輩子沒看過他那麼生氣,幾年後我家黑狗把屋頂的瓦片全都啃爛時,他也沒那麼生氣。

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一個我覺得沒有什麼希望又處處充滿壓抑的地方。故事發生的那年我十八歲,推薦甄試上了清大,光宗耀祖。確定有了大學唸,高中最後幾個月的課業,完全沒有拼勁,距離北上讀大學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家裡務農又不缺人丁,我便想到外面打零工,賺點零用錢。嘉義市區一家賣火雞肉飯的缺個送便當的,我剛好應徵上。

那天,時間是傍晚,我載著最後一批便當外送,訂便當的客人剛好住在水上,離我家不算太遠,所以我剛好可以送完便當順道回家,省下不少油錢。機車輪子壓在熟悉的產業道路上,兩旁的景色和每天往返時沒兩樣,不過慢著,有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前方兩百公尺的路旁有一隻黑狗在嗚嗚叫著,是隻幼犬,公的,相信才斷奶沒多久,牠很大隻(真的很大),我騎到牠身旁的時候發現,牠的後腳卡在道路旁的水溝裏,拔不出來,水溝被塞住,水紛紛流向一旁的旱田,淹了好幾公分高。我看了覺得有點可憐,就先把要外送的十二個便當先給牠吃。黑狗一口一便當,兩三下就把便當都吃完,伸出舌頭,很滿意的樣子。然後我繞到牠後面看看牠卡住的腳,噢,笨狗,用蠻力當然會拉不出來。我引導著黑狗,很優雅的把牠的後腳抽了出來,嗯,還好後腿沒受傷。我猜想牠沒地方去,所以決定把牠帶回家。

我爸和我媽,在家院子前,兩人抬頭看著我帶回來的黑狗,不發一語。黑狗很乖,跟著我的機車回來,在我家院子又乖乖的坐下來(坐下來就更高了),我看牠那麼溫馴就更加想要養牠了。打從一分鐘前我請老爸老媽出來看黑狗,然後說我想養牠,爸媽不曾說過一句話。我其實有點緊張,擔心被拒絕。老爸突然回頭走回了屋子內,一樣沒說什麼,至於我媽則過來拉著我的袖子,低聲對我說,這麼大的狗,我們家哪有這麼多剩飯可以餵飽牠啊。這點我沒辦法回答,只好撒個謊,說黑狗自己會到外面找吃的,飯菜的問題不是問題。就這樣,家裡就糊裡糊塗的養隻大黑狗了。

我爸其實是個愛動物的人,當時看到黑狗不發一語,我就知道黑狗沒有大到讓他無法接受的程度,他就默許了。隔天一早起來,我爸就開始對黑狗做種種的訓練,他真是有遠見,他知道養這麼大的動物,若沒有妥善的規劃,很容易造成困擾。首先我爸禁止牠飛撲,狗總是愛飛撲,這樣把人壓倒在地上是有危險的,要是撲的對象是阿公阿嬤,那甚至可能會骨折。牠要是不乖的話,我爸會用掃把刺牠腳趾之間的肉,這招很管用,狗狗似乎很怕。

再來就是上廁所的問題,絕對不能在屋子旁尿尿,每次一尿就兩三天才會全乾,騷味更是會持續一個禮拜之久,另外尿尿有可能剛好從窗戶射進來,噢,那可就要花一整天的時間拖地了。訓練黑狗不要在家附近尿尿不難,沒幾個禮拜牠就有固定尿尿的地點了,好比村子裡的榕樹,以及較遠的墓仔埔山丘,雖然時常在榕樹尿尿可能會把榕樹給鹹死,不過目前也想不到別的辦法,只好暫時任牠這麼做了。大便的事情也處理的不錯,牠固定會在同一個地方大便,而且只要兩個禮拜,就會有廠商開怪手和卡車來清空,據說他們是布袋港養吳郭魚的,當初聽說這裡堆滿狗屎時,開心的像是兒子考狀元一樣,每次來載狗屎時,還送上好幾條肥美的吳郭魚給我們,吃都吃不完。

因為當初我聲稱牠會去外面找吃的,所以吃的問題我老爸從來沒有理會。一開始我都向我們老闆買便當來餵牠,不過才一個禮拜就把我給吃垮了,所以賺來的錢全都花在買狗食上,幸好天無絕人之路,聽說空軍機場的伙房部,每天都需要出來丟廚餘,軍人人多,煮的飯也時常剩很多,黑狗吃這些廚餘,目前是不至於餓死。

就這樣黑狗成了我家的新成員,事情也算是順利,跟家人以及這裡的居民也算是相處得融洽,雖然偶爾會有點小摩擦,但事情總是能夠和平的解決。啃爛我家屋頂的瓦片就不說了,黑狗愛亂跑,容易把插好的秧苗踩得稀巴爛,每次都得向鄰居陪罪,還好那些種田的老盃盃老阿嬤,身子硬朗,平時沒什麼事好做,把重插踩爛的秧苗當作是運動,每次看到自己的田被踩壞,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再來是亂吠的問題,附近養乳牛的總是會來抱怨,只要黑狗吠,他們的乳牛就會很緊張,分泌不出乳汁,那天牛奶的產量就會大減,這時我們只好花點錢光顧一下養牛的,買幾公斤生乳回家喝,因為每次買得多,他們也就不追究了。但是給台電造成的麻煩就多了些,牠的動作稍嫌粗魯,興奮起來常常撞歪電線杆外(只有歪沒有倒喔!),偶爾會發瘋狂咬電線,搞得維修人員時常跑來水上,這時我們會趕緊把黑狗帶到郊區藏起來,萬一讓台電知道是黑狗搞的破壞,那維修費用一定會算在我們家頭上的。

真正惹出大麻煩來,是有一天牠發現天上總是有許多鐵皮雞起起落落。

狗喜歡會動的東西,跟黑狗一樣有追車習慣的狗絕對不少。在水上,無論開什麼車,讓黑狗追一下,絕對是稀鬆平常的經驗,要是牠追到,頂多就是車子的哪個部位讓牠含一下,無傷大雅,口水幾個鐘頭就會乾掉。但是當牠注意到天空飛的那些,我老爸就知道不妙了,雖然牠再三告誡黑狗不能追飛機,還是改變不了牠習性,每當有飛機飛過時,牠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不斷奔跑、追逐、跳躍。從牠注意到飛機那天開始,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活該。一般來說,最讓水上居民討厭的,就是低空飛過的戰鬥機,這些駕駛員想要展現自己的飛行技巧,讓飛機緊貼著地面,近距離的引擎隆隆聲,實在是吵的不得了。這次的飛行,駕駛員依然絢麗的低空飛行,不過這回他吃上了苦頭,當他從黑狗底下飛過時,黑狗一個跳,一嘴撞上戰鬥機,戰鬥機失去控制,一頭往下栽,還好黑狗張嘴的速度慢半拍,否則就是直接把戰鬥機給咬下來了。

駕駛員完全不知道自己受到什麼攻擊,雷達也沒有搜尋到不明物體,事後國軍認為唯一合理的推斷,就是中共新一代的武器,所以當時軍方非常緊張,迅速增加台海前線作戰兵力。這件事因為保守得當,台灣人民幾乎沒有聽聞,也就照常過著平凡的日子。

那這台戰鬥機最後何去何從呢?答案是掉到我家。當駕駛員發現戰鬥機無法控制時,立刻彈出,飛機撞壞我家的磚牆後,直接掉進我媽剛煮好的那鍋香菇湯裏。我媽簡直嚇壞了,不過她還是很迅速的把飛機從鍋子內撈出來,她看了看自己煮的湯,很慘,上頭浮了一層黑黑的機油,她趕緊用湯匙把機油撈起來。這鍋香菇湯還喝不喝?當然喝,丟掉太浪費了,那天午餐我們就喝有機油味的香菇湯,最後是阿公受不了了,叫我媽把湯拿去餵黑狗。

幾天後軍方派人來回收戰鬥機,大概是覺得理虧,態度特別好,把牆補好還送了好幾斤臘肉,這些臘肉多半進了黑狗的嘴裏。

從那天起,黑狗食髓知味,對於撲咬天上的飛機可就更加有幹勁了,雖然低飛的飛機少了,但是黑狗一天跳的比一天高,撲到飛機的機率也就更高了。

第二台是台運輸機,因為飛行速度慢,所以完全被黑狗所掌握。牠跟在運輸機背後,衝刺一跳後,張開大嘴把運輸機的屁股給咬了下來,運輸機只好緊急迫降。這駕駛也算是條好漢,沒有棄機而逃,手握著方向桿,硬是找了條田埂讓飛機完成降落。大家或許覺得很扯,這麼大的運輸機,不可能降落在田埂上的。沒錯,小小的田埂,是不可能足夠讓運輸機著路,當這台運輸機降落時,有一半的輪子是壓在稻田上的。那是八十三歲的蕭老先生的稻田,他是個瘦骨如柴又愛抽菸的農夫,他當時剛插好一片田的秧苗,蹲在田邊的土丘上休息。飛機一停好,駕駛員立刻笑嘻嘻出來跟蕭老先生陪罪,因為運輸機剛好輾壞蕭老先生插好的一排秧苗。

飛機掉落接二連三發生,在地人漸漸習慣這樣的事,軍方則因為要處理的飛機太多的緣故,效率越來越差,有時可以看到路邊墜毀的戰機一放就放上兩週之久。有些小孩迷戰鬥機,要是看到路旁有一台,就把它帶回家收藏,讓出來回收機組的阿兵哥傷透腦筋。那位蕭老先生,就拖一台運輸機(不是剛剛提到的那台)到他田邊,折斷兩邊的翅膀,留下中間的空艙,牽了水電,把那裏當作KTV室(這件事後來他跟軍方鬧得很不愉快)。

但是對我來說,每掉一台飛機,我的心就揪一下。老爸也很不好受,看到老爸夜深人靜時在院子裡對黑狗不斷勸說,卻換來一身口水,我看了就很心痛。也忘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一天突然從老爸口裏聽到低語,他說,飛機掉下來沒關係,不要被人知道是黑狗做的就好。聽到這樣的話,我知道他徹底放棄黑狗了。

那年九月,我收拾了行囊到新竹讀書,黑狗就交給家人照料,沒有當面看到黑狗闖禍,我的學生日子過得很快活。我偶爾會在和家人的電話裡順便聊起黑狗,也問問最近飛機掉落的數量。直到我快畢業的時候才聽到第一次好消息。

「黑狗有比較定了。」電話裡媽媽如此對我說。聽口氣感覺得出媽媽最近很滿意牠的表現,追飛機的次數似乎有日漸減少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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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區的小巷子,人群熙來攘往。女孩和男孩迎面相遇。

是女孩先看到男孩的,大概早個三秒鐘吧,她看到他的時候立刻收起雀躍的笑容,與輕盈的步伐,看看左右兩邊有沒有巷子可以彎進去,這樣就可以避開見面時的尷尬,很可惜筆直的巷道注定要通往男孩。女孩曾考慮回頭,但是萬一被男孩認出來,男孩一定會覺得女孩故意不跟他見面,那可就真的尷尬了。

女孩和男孩是什麼關係呢?三個月前的一場聯誼,女孩抽到了男孩的車鑰匙,他們一起度過了一整個下午,不過事實上他們整場聯誼下來,僅有「你好」、「上車吧」、「謝謝」這樣的對話。這有點誇張,但並不是令人感到驚訝的事情,而且時常發生,女孩平常就只是聯誼時幫忙湊人數的腳色,只有女方那邊缺人的時候,才會看見她出場補位;此外,女孩是那種裝扮永遠只有T恤、牛仔褲加球鞋的人,簡單的馬尾,不上妝,即使聯誼也一樣,聯誼時她總是沒有任何表現,也很習慣被冷落在一旁。至於男孩,女孩知道的不多,可以確定的是,他絕對是個話不多的人,就如同時下耍酷的年輕人一般,不管是跟女生們,還是他那些男生朋友,他都維持一付相同的酷樣。聯誼後,女孩的室友不斷地問她,對對方有什麼感覺,女孩只是回答沒什麼感覺;問她覺得他怎麼樣,就回答沒怎麼樣。室友不死心,只好要她形容一下男方是什麼樣特質的人。

「像風一樣的男孩。」女孩這樣回答。這是什麼意思,女孩就沒有多說了。

女孩不想見到男孩是因為,她覺得彼此關係介於熟與不熟的中間地帶,只見過一次面,而且當時互動不是很熱絡,加上活動結束後不曾聯絡過彼此,也許女孩的室友和男孩的哪個朋友關係密切,但這也不構成任何的關係。見面時打招呼,究竟是彼此點頭微笑後各自離去,還是停下腳步噓寒問暖一番再走呢?甚至有可能女孩打了招呼,但男孩卻不理不睬的走過去。究竟是沒看到自己打招呼,還是看到了但是裝作沒看見?這時候就得煩惱自己算不算是自取其辱了。

結果男孩看到女孩後,一個箭步,出現在女孩面前。

「嗨!好久不見!」男孩道。

他今天一身街頭搖滾風,黑色T恤、日式牛仔褲配上亮黑軍靴,較上次見面的裝扮新潮不少,和三個月前的見面相比,整個人氣質有很大的變化,比較開朗的感覺。他手裡捲了本雜誌,看不清是哪本雜誌,只看到書皮上一個碩大的OMEGA手表廣告,雜誌在他手上像一條接力棒,偶爾會用它拍打自己的手心。感覺有點好動,就像是那些讓籃球或是熱舞把自己身體填滿的男生一樣,身體裡有種動能隨時要溢出。他似乎挺快樂的,也許才剛經歷了什麼快樂的事吧。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給人一種要去赴約的感覺,大概是一場飯局吧,又是一場聯誼也說不定,東區這裡可以聚餐的餐館不少,而且現在也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這樣的推測倒也不無道理。

「嗨。好久不見。」女孩回應。她對於男孩這麼確定對方還記得自己,感到有點驚訝。

「差不多……三個月了吧,上次見面。時間過得好快。」

「是啊。」

「來這附近逛街嗎?」

「嗯。」女孩不確定男孩究竟只是禮貌上的與她攀談,還是真的希望彼此有進一步的發展。他不是很忙嗎?應該趕著要去哪裡才對,不應該這個時候還停留這麼久的時間和一個不太熟的人聊天。

「這裡有許多有趣的小店家,很多都不為人知,有些連招牌都不顯眼。在這裡逛街,只要耐心的逛,都能找到一些不錯的東西,而且價錢也不一定很貴喔。」

「是啊,我剛剛就挑到一件很棒的洋裝,價錢也很便宜。」

「恭喜妳啊,運氣真好。」

「我本來以為這件洋裝一定很貴,想不到看到標籤時嚇了一跳,跟我平常買的衣服差不多價格。不過現在想一想,應該是過季商品吧,不然折扣不會這麼多。」

「管它是不是過季,喜歡就好。」

「是啊,而且還這麼便宜。」

「妳的包包還挺好看的,也是曾經在這附近買的嗎?」

「不是,這包包……很久以前就買了。」男孩對她的觀看,讓女孩這時候突然意識到到自己的裝扮。她今天很不一樣,若是任何一個熟識女孩的朋友看到她現在的裝扮,絕對沒有一個不會嚇一大跳。

這得先岔個題,從她的室友說起。她室友的故事絕對比女孩的豐富一百倍,在感情的世界中,她一次又一次的從傷痛中爬起,無論之前的任何失敗,當下總是無怨無悔全力付出,不過這些故事暫且不提。室友成天批評女孩的裝扮,要女孩好好地打扮自己,每次出門買衣服都會約女孩去,可是女孩都拒絕了,她覺得自己這樣沒什麼不好。室友發現自己改造不了她,決定敞開自己的衣櫃和鞋櫃,對女孩說,她的所有衣服包包和鞋子都分享給女孩,只要女孩願意的話,隨時都可以穿她喜歡的服裝。女孩答應了,終於在一個室友不在的週末,她鼓起勇氣,做了一個了不起的決定:挑了一件成熟感十足的紅色洋裝,配上兩吋高跟涼鞋,自己用很久的學生風的大包包雖然有些不搭,不過還是拿了,最後,連室友沒有答應出借的化妝品都用上了,睫毛膏,還有一個大紅唇。

女孩要做什麼呢?她要到東區逛街。盛裝。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女孩看到男孩的前一刻,她剛從一間少女服飾小店走出來。女孩左手勾著包包,右手提著兩個袋子:一個印著百貨公司的招牌,裡頭裝著一件純白的荷葉邊蝴蝶結淑女襯衫,那是她剛剛在百貨公司買的,她看上了這件襯衫氣質優雅OL風的感覺,端莊又不至於太正式,雖然折扣有點硬,還是忍痛買了下來;另一個則是純牛皮紙色的袋子,裡頭是她剛剛物色到的無袖洋裝,藍底黃白碎花,給人清新又不失女人味的感覺,她非常喜歡這一件,而且價格竟是出乎意料的低,能夠買到這件衣服,她覺得一整天高跟鞋帶來的不適總算有了補償。

女孩覺得自己在男孩面前呆滯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男孩解釋,她這一身華麗是有原因的,是室友要求她試試她的裝扮,她才打扮成這個模樣。穿這樣的衣服在認識的人面前實在很難為情,畢竟改變太大了,和平常的自己天差地遠,所以對方一定認為很誇張,就算沒說出口,心裡也一定是這麼想的。即使聽到男孩以此嘲笑自己,女孩也不會感到意外。

「妳自己一個來逛街嗎?還是跟朋友。」

女孩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出來逛街有點難以啟齒,她有點想說謊,製造個朋友或表姊之類的人物,不過最後還是決定說實話。

「……我自己一個人。」

「這樣子啊……我肚子有點餓,這附近有一間不錯的下午茶,也有賣簡餐和輕食。有興趣一起吃個飯嗎?」

奇怪了,男孩沒有要赴約,還是他像南美洲人一樣,對於約定的事情選擇性遺忘,只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他會是一個這麼不負責任的人嗎?但女孩現在最迫切的問題,是決定要不要和她眼前的人吃飯,吃頓飯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以了解彼此,但是,這個邀約有點突然,尤其她現在的裝扮,她覺得,如果要吃飯,也應該穿得自在一些,更何況男孩的邀約可能只是禮貌上的問候而已,萬一答應了,對方說不定還會皺起眉頭,不知如何是好。女孩突然想到了應對的方法,她決定閉口不語,搖頭並露出一抹微笑,這樣的回應容易讓別人困惑,給人一種神秘感,但究竟有什麼意義,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何,女孩覺得她這一身的裝扮特別適合這樣的回應。

男孩果然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有約了啊?」

「嗯,是啊。」

男孩看起來有點失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禮貌性的裝個樣子而已。

「那改天有空再出來聊聊吧。」

「好啊,有機會再一起吃個飯。」

「啊,我好像沒有妳的聯絡方式,方便給我一下嗎?」

0919005255

0919005255」男孩複誦了一遍,拿起手機記下號碼,很滿意似的收起手機。他的動作很流利,就像做一件熟悉的事一般。

兩人互相道別後各自離開。

走了幾步路,女孩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一下男孩,男孩的背影一瞬間就消失在人群中,完全沒有回頭。

一段時間過去了。

女孩還有再跟男孩見面嗎?沒有。那天女孩回家之後,把手機關上,一關就是幾個禮拜,她的室友直說她莫名奇妙,還好她不知道她逛街的奇遇,要不然肯定會不擇手段的把那男孩提到女孩面前。手機開機後的幾天,她很擔心男孩打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段時間為何關機,所幸接連幾天都沒有人打來,女孩也就確定男孩再也不會打來了。

女孩當時是這麼想的,她覺得男孩之所以想再跟她見面,一定是因為她那天漂亮的裝扮吸引了他,可是女孩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都是那個樣子,相處久了男孩就會知道她真正的樣子,到時侯一定會對她失去興趣。她到底還是那位老是被室友批評沒有女人味的醜小鴨。

「如果有緣的話自然會再見面的。」女孩嘆了口氣,對自己這麼說。

他們之後就再也沒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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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走到這座村莊,看到前所未見的繁華,這種繁華是屬於農村的繁華。村莊前方有著一片映著藍天的大湖,湖中有好多魚、蝦跳呀跳的,很多是我沒有見過的種類;豐饒的土地除了磚頭房屋佔地之外,其餘土地都成了田,綠油油的又黃橙橙的,仔細一看,原來種滿了橘子,我幾乎真的只看到橘子。村莊後方,是一座高山,往山頂看去,白藹藹的雪是終年就積在那了,再往下看一點,雲霧把高山截成兩段,山的顏色深沉,呈現陰鬱的藍色,就好像山好遠好遠,永遠走不到的樣子。我詢問一個農人,給他看我手上一張黑白老舊照片,問農人有沒有看過,農人搖頭。他說這裡住久了,從沒有看過照片裡的人。我謝過他,垂頭失望的離開他身邊,他又走過來,把手指向山的那一頭,告訴我往山那邊去的路上,有一顆大樹,有一個老人在樹下,老人是全村最老的,可以問問他。於是我往山的方向走去,希望儘早看到大樹。

 

  走了一天,就看到了大樹,樹下果然有老人。老人躺在樹蔭底下,雙手揹在頭後面,閉著眼睛,我聽到他吹出細微的口哨聲。

 

  『請問,你看過這個男人嗎?』我把身子挨近老人,然後蹲下。

   老人張開一隻眼,瞄了一眼照片,又閉上眼,嘴角露出微笑,『種男那個傢伙,終究沒有再回來過了。』

  沒錯,是我要找的人,我在心裡想著。

  『有40年了吧,他竟然在照片裡面回來了,年輕人你坐下吧』。

  那天老人,躺在樹蔭底下,對我講述了這個故事。

 

  那是一個戰爭的時代,每天都有人死亡,我跟種男都是我們國家的傭兵,我倆的身手阿,真是快如貓,只要我們兩個人聯手,幾乎沒有誰的腦袋拿不下來的,所以我們的任務如果不是竊取情報就都是各國重要人物的腦袋了。那個時候殺了許多人,我告訴我自己,那是為了自己國家的人民,而且我也不討厭殺人,我以為種男也是這樣想的;我一直都沒有發現他什麼時候變的,有一天,他忽然就告訴我,他不殺人了,再隔一天,他就潛入由500人看管的房間裡,偷走了未完成的新殺人武器,沒有人發現。

  我只知道那個殺人武器,非常厲害,聽說只要完成了,戰爭就結束了,因為除了本國國民、戰俘、投降者,其餘的人,全部都會死。

  我效忠我的國家,也熱愛我的朋友,但是我的國家派我去殺我的朋友,那個時候的我,不能理解種男為什麼要那樣做;他是個天才,只有他跑步的時候比我更快速,殺人的時候比我還無聲,危難的時候比我早想到辦法,我衷心的佩服他;但是我不懂他背叛國家,偷走新武器要幹嗎?我帶著疑惑的心情去找他,我要問他為什麼?但是任務就是任務,如果種男不跟我回去,也許我會殺了種男,心裡這樣想著。

  我花了17天,17天是我花最久的一次了,我在這個村莊,這顆大樹下,找到了他,那時他也像我一樣,悠閒的躺在這裡,吹著口哨,透過樹葉的縫隙,看到點點的藍天。

  種男知道我來了,對於這點我不感到驚訝,畢竟他是天才。我驚訝的是,我知道我剛踏進村莊,他就會發現我了,且知道我是來殺他的,但是他就躺在樹下,等我到了旁邊,才起身,盤腿而坐,開心的笑著對我說,柳生,你終於來啦。

  我也盤腿坐下。我冷靜的問他,為什麼要背叛國家。種男打了一個大哈欠,慢慢的說:『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了,但是不是以悲劇收場,而要以喜劇收場喔,呵呵呵。』

  我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我們以新武器對付敵人,敵人投降,戰爭結束,就是這樣。』

  『你還是老樣子呢,不管做什麼事,總是一派正經。』

  『你也是老樣子呢,不管什麼場合,總是那麼輕鬆。』

  『你找了我很久吧,要殺我嗎?你行嗎』

  『不知道?』我嚴肅的看著他。

  他盯了我一會,又笑了,『我有個請求,你殺我的時候可以笑一笑嗎?』

  我覺得他在取笑我無法殺他,這個時候我肯定了他是錯的,殺他可以沒有猶豫。於是我先問他『東西呢?』

  『那東西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世界你知道嗎?』他把頭靠近我,一隻手遮住嘴巴,像小孩一樣講秘密的對我說。

 『怎麼救?』我起了一點好奇心,想聽他說下去,從以前就這樣了,他總是會有一些新發現可以對我說。

  『呵呵,想聽吧,我把它的兩個功能裝到了橘子上去了,一個是飛行的翅膀,一個是再生的能力。』

  我思索了一下,有這兩種能力,的確可以製造絕無僅有的戰隊,也許不用到戰隊,只要幾10個庸兵有這樣的裝備,就可以有毀滅一個國家的可能。

  種男又繼續說道,『這個國家阿,是我發現最貧窮,土地最貧脊的國家,只能種出乾巴巴難吃的橘子,地理環境又如此險惡,這也是你為什麼找我那麼久的原因吧,呵呵。』

  我點點頭。

  『我將它裝到了橘子身上,在前兩天才完成,你知道嗎,沒有想像容易,你就完成不了。為了破解軍方下達在新武器的指令,花費我很多時間,但軍方的指令怎樣也改變不了,我只好改變了指令下達後所產生的對象。』

  『裝到橘子身上又怎樣?』

  『你還真傻阿,這個國家可以因為橘子而得救阿,接下來不只橘子,土地也可以變的豐饒,飢荒所需要的食物,都可以輕易的從這邊取得,但到現在可沒辦法靠我了。』

  『為什麼?』

  『因為你要殺我阿,現在的你殺的了我,我已經把力氣都花費在安裝上了。而你也不可能不殺我,這點我還是了解的。所以你要幫我做下去』

   『我會殺你,但是沒理由要理會這個國家。』

  『所以我要帶你去看一個景象,呵呵,不要嚇到喔,那是像『砰!一聲一樣的驚喜喔!』』種男搭上我的手腕,帶我往山上走,他的手都是溫暖的。

  這樣一雙溫暖的手,已經不是拿槍的手了,他的確已經不能殺我了,我就任憑他拉著我,一直往山上跑,我還想再看這個我尊敬過的人一會。

  他一路上笑著對我說,『你一定沒看過,一定沒看過。』就像小孩子玩遊戲一樣興奮。

  『我不想看。』

  他繼續說:『你不要那麼冷漠嗎?等一會再殺不遲阿。冷漠是救不了世界的喔!』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山上一處,再幾步路前方就是懸崖了,他速度終於慢下來,以散步的速度,牽著我的手,來到懸崖。他放開了我的手,雙手插在腰上,探頭往山下看,太陽正要隱沒在遠山一處山後,天空火紅火紅的一片,像是要燃燒太陽剩餘的生命,山下更是一片橘子園,反射著橙色的金光,他滿足的笑了笑,這是我看到他最後的笑容了,他露出一排牙齒回頭笑著對我說:『柳生,永別了,你可以殺我了。』

  我慢慢舉起槍,我的心被他那個笑容一笑好像有了什麼東西,他則只是笑著把頭轉回去,看著那幅景象。

  槍已經對準了他的太陽穴,食指輕扣板機。

  『砰!』在槍聲出來的同時,山底下整片的橘子衝向我,飛過我的頭頂,染紅了天空,我終於看見種男爲這個國家所帶來的繁榮景象。

 

  老人在樹蔭下,把故事說完了,坐起身來,伸伸懶腰,說道:那個景象阿,美麗阿,一道道橙光畫過,真美。你照片可以借我嗎?我要帶種男再回到那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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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

 

    我是註定在你手中如花綻放——因為你願意等待,我便安心醞釀……當你瞧見園裡的黑玫瑰一一別在我的黃衫上,一股軟香暗示著我已是你的新嫁娘。當你褪去我的衣裳,惋惜地注視我腰身間的瘀青,該如何解釋那是我跌跌撞撞為來到你跟前所受的傷?就盡情地在我綿柔的肌膚上印記齒痕,讓我躺在你無限渴望的味蕾上彼此品嘗。

 

壓扁的蚊子

 

  一隻蚊子不預期地停降在我左手中指的指甲上被打斷的思緒瞬間接應上右手的反射動作——虎口張開兩指成鑷子狀推向蚊子兩側倏然夾合!一種長型鼓起,細微糟雜的觸感從兩指腹間傳遞出來,才約略放鬆指端的緊張,這觸感就翻起了一種愉悅又抱歉的情緒,是殺生的快感和殺生後的罪惡感混合物吧!打開手指頭,發現食指腹上沾有些微棗泥般的殘汙,而蚊子的屍體則完好的貼在大拇指上,那一對翅膀併攏向上,中間橫著的身體像拱橋,橋下即垂吊著如老榕樹氣根的幾隻腳,完美的側面死狀像是在起飛的瞬間就被掠住壓扁!冷不防地,一隻腳猛然抽彈起來,嚇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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