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無鳥,北大洋的藍色海面上劃出一條白色小浪。小艇逆著海流一跳一跳,留下身後暈開的白色泡沫,熱風讓船員瞇著眼,把髮絲拉得剛直。
如果潛得夠深,小艇上的人是不會發現。某一回是這樣的,他突然安靜的出現,在最靠近船緣時上升,整片海面驟然閃爍寶石綠的雲母光彩。他們抓住船桅,屏住呼吸,等待下方的龐然巨獸經過,卻只辨識出部分胸鰭,在海面下如靜物畫般精巧的擺動。
已經找他多久了?這六個月來,他們用聲納系統探測尋找他的回音。一開始招來南方的虎鯨家族,熱情活潑、多嘴地攜家帶眷千里迢迢而來。或是某人在酒精的作用下,發出求救的頻率,讓一只座頭鯨擺動魚尾,險些造成翻船。
當然他們還密切注意著岸上所有擱淺的消息。
這幾個月來,他內耳有些奇異的直覺,因此不再回應,除了換氣,鮮少浮到表層。在他行經過的路線,他翻滾、拋轉自身的體重,使得粉泡增生分裂、一珠珠延著光線滾動上爬,遠方的回音則混著悶悶的餘音拉得很長。
他越來越常在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由數年堆疊的鯨虱,和吃力的呼吸中,換得對海洋更深的眷戀。些同伴會上升,他則選擇下降。胸鰭張開,柔軟的馬甲腹面朝上,緩慢、平靜、極其優美,他感知到自己正在往更深處的地方,陷落下去,直到連光線也無法抵達的核心。深海世界裡寒冷、黑暗又貧瘠,但那也沒關係了,反正,早已不用雙眼八十年。
聲音又傳來,遠方非他族類的頻率,在等候他回應,隨著洋流在鼓膜裡震動。
因為浮力得以乘載的巨大身體,現在已經癱軟無用,如海裡的一場大雨,正在大規模地安靜落下…。在意識化成脂肪之際,他憶起穿越赤道找尋伴侶被黑潮包覆時的溫熱,和夏日午後,在格陵蘭的深海聽見冰層細微斷裂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