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分析自我性格中的快慢,不免有點害羞。把遮羞布掀開以前,先聽聽周邊的人怎麼形容我平時的速度。朋友一號說:「孟璇的動作總是很優雅,她都是慢慢地走過來,慢慢地走出去,慢慢地把事情做完。」朋友二號說:「孟璇通常不疾不徐,好像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走,很有目標的感覺。」朋友三號則說:「孟璇平時動作不會特別快,偶爾還會遲到,但是她思考很跳躍,想法滿特別的。」嗯,果然是好朋友,幫我隱藏了一些缺點。
如果世界上發明了一支可以穿透軀體、揭開內心迷霧的顯微鏡,觀看一個人所屬靈魂的玻璃球,就會知道「孟璇」這裡頭絕不是緩慢這回事。他們會看見一隻花豹,奔跑在豔陽曠野裡,追獵遠方的希望。他們會聽見滴答滴答的倒數秒針,忠誠不二地計時。為了不被這迫切的動物與迫切的時間感吞噬,「孟璇」使勁把自我固定在同一個地方,以免它四分五裂、潰散不成軍。朋友想必會疑惑,那「孟璇」鎮靜的外表怎麼看不出來?
「孟璇」自己也對這內外的反差感到苦惱;與其擔憂表裡不一致,「孟璇」更擔憂的是自己的內心世界若如實呈現,種種不合時宜的姿態會讓世界吃了一驚。
更具體一點,我想可以把自己的內外反差類比成「外在慢如貓、內心快如豹」。
貓是一種意興闌珊、獨來獨往的動物,也是我的保護面具。當化身是貓時,緩慢的動作與有計劃的步驟,使我可以很快的沈澱,在專屬的空間裡享受捕捉獵物/文字、玩弄獵物/文字的樂趣。別人覺得沒有意義的空白,發呆、做白日夢,對我與寫作卻很重要。但任性的貓同時也影響我的行動力,我覺得自己是快不起來、不能被催促的。如果生活的步調匆促起來、韻律被打亂、遊戲規則被改變,我會特別暴躁,覺得被迫要與什麼妥協而不安。要是生活上冒出比寫作更具吸引力的事,執行力也會隨之大幅降低,還自作聰明安慰自己,「創作急不來」,為了舒適、為了慵懶,結果想寫的東西就完全沒下文。
另一方面,如豹的內在,則像一台堅固頑強、不斷製造焦慮的引擎。豹不像貓安居於室,豹總盯著自己的獵物,衡量與目標之間的距離,發出完美致命的一擊。在創作時,豹與貓時常無法和平相處,貓想要慢慢醞釀,豹想要精準地攻擊。可是,豹的兇猛也有正面貢獻,它不給我機會假裝,相較於被馴服的貓,豹的原始讓我看清楚,現實與理想差距就是這麼遠,妳要怎麼辦?創作的衝動沒有因生計忙碌而減緩,享樂不等於滿足,妳又要怎麼辦?豹不聽廢話,總識破我的藉口,儘管逐年累月地處在巨大矛盾中,因為豹的凝視,我仍抓著創作的手,這樣生存了下來。
至於閱讀,貓科動物是很有耐心的,因此我熱愛長篇小說,可以同時開始好幾本書,而且絕不讓豹的急躁催促、預讀結局而破壞興致。在長篇幅故事裡,真實人生能輕易被遺忘而不必感到罪惡,道德可以扭轉,歲月可以重來,無論是夏日或冬夜,貓或豹,都能穩當棲息其中,暫時忘卻競較,想來就令人放心。火速表達一個新奇想法的短篇小說,也是我喜愛的類型,短篇能讓豹大呼過癮,不過由於侷限於字數,比較無法滿足貓科動物避世的需求。散文是流動緩和的,貓與豹一向抱持隨緣的心態,受到吸引了才會投入;散文也是我自己平常閒暇寫得最多的,寫久了就好像不那麼正經,慢慢地也就少了熱情。詩感覺特別神聖,需要一顆溫柔的心,貓科動物本身作惡多端、擅長隱匿罪證、且缺乏良心,濃郁的詩致使貓消化不良,更別說急躁與嗜血的豹了,可以說先天不足後天也不努力,所以詩讀得太少。
這就是我對自我性格快慢的自述了。寫到這裏還沒精神分裂,真是上天的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