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票

 

  我自由了。僅拿著白日夢冒險王那般銀白色鋁合金輕的行李包,和飛往馬爾地夫珍珠島的無返程機票。

 

  睡了和醒著都是地獄。左擺:「老師人很好但也很情緒化,對錢尤其在意,我聽過Havid直接被他從辦公室轟出來,老師敲打著木桌的聲音是那種悶痛、不容置疑地懷疑你沒盡心替他辦事,而且還能力不足」。右轉,「奇怪,這個機票怎麼那麼貴,飛巴黎經濟艙現在怎麼可能是這個價錢?『里程數免費升等』是老師授權寫的嗎?怎麼可能今年飛那麼多次都可以是這個理由,那個不是要累積很久?你這個自己這樣弄是偽造文書,有法律責任」。數不清是第幾次從這個同事們竊竊私語和會計高八度詢問的窒息夢嚇醒,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可被子若不蓋住臉缺氧,空氣會太冷冽刺痛,使意識清醒,一遍又一遍自動算計著行政程序始終沒跑完,不合規定的商務艙機票報帳。

 

中國文化基本教材

 

  孔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我敬重國文老師。可我不懂他那套教我們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的辦法:開學時要我們拿著奇異筆把後面所有解答塗黑,以便未來每週小考時沒人能作弊。這種將我們當作預備犯的心態著實令人不舒服。我其實也不懂文化、精神怎麼化約成選擇題、填充題、默寫題?更不懂如果文化是某種物質條件、時間背景之下人們適宜生存的氛圍或方式,為什麼這一套可以不經過討論、不經過對過去的理解,完全不做變動或修改地被搬到現在和未來?

 

時光

 

  期中考完的冬日午後享受:微陽、礦泉水、排球,一切重新來過。死線前的每分每秒:動搭、動搭、動搭,崩潰滯重,眼皮和地吸引力展開激烈的肉搏。

 

短髮

 

  我相信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能夠被真人搬演。讓人們染成晨曦淡金或柔棕色的小童短髮,伴隨著森林香和晚風,開那場超越性別和善惡的精靈歡宴。

 

  髮在我身上不知為何,從方便打理的物理意義轉為螫人眼的無言政治,誰都試圖馴服我。舅舅和阿姨輪番說過這個話:「你頭髮剪成這樣沒辦法談戀愛,誰喜歡女生頭髮那麼短?」,理髮店的阿姨則來用讚許眼神:「現在留長好啦,你上次要我剪那個短髮看起來好兇,而且很像男生,幹嘛剪那麼短呢?」說不上來令人氣餒的是親友的反對,還是陌生人無心的猜疑,更可能是自己面對世界的不堪一擊:我的頭髮我不能作主。

 

獅子

 

  弟弟圖畫的好,學校成績很糟。升國中時媽媽準備讓他考市區大學校的美術班,那是為了課業資源,不是為了畫圖。從小我們一起學,但他向來比我有才能,因著嫉妒,我曾在熄了燈、只有我們兩個的房間,故作老成的賣弄道:「你不會考上的,那麼多人考,你畫成那樣子,而且你以為進去就能畫畫嗎」,弟弟沒應答。
  考試在桐花和朗空揉成一片的五月。那天天氣很好,弟弟考完最後一科、從離開的人潮鑽進車子,ㄧ上車媽媽便迫不及待的問:「水彩考什麼?」

 

  「考想像組合畫,題目是美麗的動物世界,給5種動物,至少要選2種,我覺得我發揮的還不錯。」
  「你選了什麼?」
  「獅子,還有孔雀。」

  「你畫了非洲草原,獅子在上面越野狂奔,孔雀在旁邊求偶嗎?欸但孔雀不是熱帶動物吧。」我忘了早前自己突起微小的惡意──或許從來也沒留意傷害的可能,我只以為自己坦率,聰明世故──熱絡的加入討論。
 

  「我在白紙上畫了獅子靜默地啖著兔子,孔雀在一旁兀自開屏。」弟弟很冷靜,可能有一絲絲別的情緒,但無人意識到。我們太過震驚了。

 

  至今我還沒能鼓起勇氣問弟弟那是什麼意思。

 

  我在這裡很久了,不只和這座廟一同生息,更是過勞守護著這片領域。不曾見誰替我央請過加班費和例休,大家都以為我既然留在原地便是自願,他們說其他石獅子也是這樣的,也正是因為這樣石獅子才有競爭力。胡扯。我舉目見的是大朱紅色厚重板門、日以繼夜燒著的炷香、繞樑煙中人們迫切的希望,渾圓的身軀沉重屈跪、廟埕上搬演的政治商業交易,是的,我從未闔上眼,他們甚至要我恆常地擺出一副疵牙裂嘴鎮煞那些他們也不能揣度的邪靈。說實話,看這麼久,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什麼比人類更貪婪、恐怖、分歧的存在。我好疲倦,偶爾被老同事廟祝拍拍「你幹得不錯」,或是被那種小小孩好奇摸摸「好可愛喔大貓」已經一點都不能再安慰或給我成就感。可該死的我一點都不能改變狀態,連一步也不能邁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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