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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能長大呢?〉

  突然來的輕微搖晃,讓我繞個小圈,這個壁之外必有什麼吧?

  是,這個壁外有什麼。右邊那位稍大於我,左邊那位稍小於我,但兩位的外表覆蓋的那層(把我抱著的那叫作人的稱為這個為皮膚,我學到很多名詞,這些名詞由人告訴我的皮膚,我的皮膚再告訴我)並無相差甚多——壁外的什麼一來我們便碰撞;我們的膚質同樣光滑細緻,我們同樣被柄提著——柄的孔有我要的讓我成長的營養,由我的母親從陽光及土壤擷取來的——陽光由替我遮出陰影的葉子負責打交道,土壤由我落下時才能靠近的根負責入侵,柄靠著連接著地面的更大的柄,更大的柄使我在成長的幾個月裡(太揚升起落下的頻率人類歸納成月)能時常感受到壁外的什麼。稱呼壁外的什麼似乎不太妥當,壁外的什麼是我原先對於空氣跟風的稱呼,但我的皮膚時常跟我說上頭那些事,也跟我說壁外其實還有更多什麼,例如沒有柄所以可以移動自如的鳥——常常來偷啄我右邊那位,例如在我之下非常多的螞蟻、蚯蚓、牛筋草、地瓜葉之類,還有總會逼近我尾端、看我的皮膚變色沒有的人類——他的髮色如夜卻沒有夜的寧靜,尤其是他發現蛇的時候。

  我常常俯視著想往上爬的那些,有些因為沒有柄而晃動地十分劇烈,甚至整個身子都貼在地上,這時我聽見細小的聲音「陽光啊請眷顧我,讓我長高!」那異於青蛙路過的聲音;平視時可以看到人類的頭像在條狀排列產生的大空隙中來來去去——這時我會順便偷聽他們稱呼各種他們能看到的;平視時還有其他株與我同類的堂兄弟姊妹,我們互相鼓勵對方長大——看到有些長得很漂亮的表弟妹忍不住就要稱讚幾聲;而天空呢,只能斜斜地望,因為上頭的葉子擋著呢。有時候新冒出來的芽出現,我便會跟旁邊的夥伴一同歡呼。一日一日過去我也越來越大了——據說我的顏色與南瓜表弟相近呢。

  風又來了。我及右邊左邊朋友日益脹大的身軀使得搖晃的感受更強——我才發現遠一點的地方還有不同顏色的花,我們緊緊抓著柄,眼望下方的根基跟土壤有了一些些空隙,上頭的葉子竟然斷裂而以邊緣擦過我——我才認真發現它向著陽光也就是我看不見的那面其實顏色較深一些——再見了!到土壤去吧。

  到土壤去吧!某天,我右邊的那位不再挨著我,掉到土壤上了。左邊的那位因此向右推了我一點。鳥以喙向我撲了過來隨即往下,我瞄著他啃食我右邊——噢不是我底下的那位,我嗅到一股味道,是我也有的味道,我們同樣努力營造出來的味道。「下面的那位,我真羨慕妳啊,已經進入下一個階段。鳥兒啊!快循著那味道,快呼朋引伴,至終將讓我肚子裡的黑色小圓球能成為根、成為柄、成為葉、成為我。」我對著天說。

  天在這時突然說——在此之前我以為天不會說話——「來場派對吧!」燕子在旁邊以四十五度向地面劃了幾刀,微微地讓我晃動,冰涼襲來,風起,遠方的龍眼樹正在調解枝條傾倒的方向,眾多葉因而「簌簌」、「唰唰」熱烈討論,連我上方的沉默的葉被激起「噠噠」聲響,不一會兒縫隙的寒涼水珠便墜下,將我的皮膚打的濕潤——但不會如我一般綿密又濕潤的。我陷入昏睡。在這場派對裡我很快地就失去知覺。

  當我醒來,有一股從未感受過的包覆感——皮膚外還有另一層皮膚?(不!不只一層 !)——讓我感受不到風了,但我搖晃地更加厲害。我想要緊緊抓著柄——柄不在了!我的身軀被緊緊托著,陽光也不在——難道已經到了夜晚?難道我已經到土壤了?噢!鳥兒!你快來!我已經成熟!你會嘗到我悉心做出來的綿密軟爛中的甜味,我鮮豔地讓你激起更多食慾,你快來,一旦我脫離我的柄,我便吸引更多的菌種前來,那可會影響我的口感,噢!鳥兒!你快來!

  正當我吶喊著基因裡的願望,包覆著我的那一層被剝開了,我又重新感受到了光——但這光從不遠處射來,我又重新挨著別的什麼——好多與我差不多大的同伴、與我不同型態的球狀的大的小的,通、通、都、在、這、裡。聲音非常多而雜——是人的聲音,在這裡竄來竄去,就像我肚子裡的黑色球那樣擁擠。我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人,才發現原來人是如此巨大,可怖,他們的手抓著一片像是石子一般的東西,像鳥喙那般把一個比我巨大太多的什麼截斷。在這裡我見到了皮膚之下的各種樣貌,也見到人的皮膚之下藏著跟鳥一樣的食慾——但人的比鳥的更具侵略性,每個人都在打量把我旁邊的什麼給剖開。而有一個人逼近我,把我一舉舉起,讓我感受到一股軟而熱的不適感。「木瓜怎麼賣?」那人說了這麼一句之後我便放進另一個空間裡,接著我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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