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
母親經常提起這件事,他說我小時候在餐廳吃飯時,自己一個人默默走到另外一家人旁邊,直接把他們家小孩桌上的巧克力一把抓起往嘴裡送,母親笑罵小朋友就是這樣,分不清楚別人的和自己的。
「老師,我的肚子有點痛。」
「老師,我的膝蓋不太舒服。」
每年運動會的大隊接力就是一場噩夢,練習時,我想盡各種理由來逃避,
「唉,今天還是跑一下吧。」我心裡嘀咕著。
接到棒子往前衝刺,我臉上的五官揪再一起,發出各種畸形高亢的聲音,當發生各種意外的時候,這是我絕佳的利器,直到運動會當天,我才有辦法鼓起勇氣,「老師,我今天早上吃壞肚子了,我應該沒辦法參加大隊接力了。」
學校後門有家鹽酥雞攤,父親每兩三天給我50塊的零用錢,我經常在攤販前徘徊,少數幾次才會鼓起勇氣去買,我在想,如果付錢的時候錢掉下來滾進油鍋裡怎麼辦,老闆問要不要加辣,他是在問旁邊的人還是問我呢?
我很享受哭,一個人的時候經常哼歌,不唱哪首歌,只是跟著某個節奏,眼淚就會自己流出來,像一滴烏黑光亮的墨汁在水杯裡暈開。
某天,父親雙手夾著我的腋下把我舉起來:「從今天開始你要自己洗澡囉!」,我覺得洗澡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是隨便往身上澆一些水,搓一搓身體就急著衝出浴室,有一次朋友在教室裡大叫: 「你頭好臭!」,我還是沒辦法認真洗澡,大概只多用了10秒左右來洗頭吧,只要有鼻子在我的頭顱周圍出沒,全身就寒毛豎立。
小時候班上流行女生追逐男生的遊戲,我很不屑,只好偷偷靠近男生朋友,聞他們的髮香。
車站附近很多坐在輪椅上賣雜物的老人,經過他們時,我不禁慢下腳步,用幾秒鐘來考慮要不要買一條口香糖,我會一直看著他們,不曾主動開口,他們會緩緩地推著輪椅滑過來,我買了一條青箭,阿婆拿起一張看似獎狀的厚紙: 「我們是有政府頒發的合格證書,以後請跟有證書的買喔。」
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剪完頭髮後設計師都會拿著一面大鏡子,從各個角度讓你檢查自己的頭髮,誠懇地準備聆聽你的感想,「恩….恩…,可以,沒問題。」,回家的路上一直看著路過車輛窗戶裡的自己,到家後,關起房間的門,拿一面小鏡子對著全身鏡檢查一番,用手機拍下各種角度,唉,要不要去另一家店再修一下呢?
那一整年我在救護車上工作,我還記得,某天到了急救地點,我把厚重的車側門拉開,一名小男孩咧著嘴衝了過來,
「我阿公在那邊。」小男孩好似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干你甚麼事,別在那邊湊熱鬧,趕快回來。」男孩的母親大吼。
男孩衝進家門,把兩片毛玻璃的大門拉上,那是一條很長的騎樓,用餐過後的時間,每一戶人家卻都大門深鎖,沿著騎樓天花板的照明燈一路連綿至不遠處的一條小溪,不時還聽得見水波輕微震盪的聲響,騎樓間坐在板凳上的老人,左手拿著一把水果刀,鮮血從右手腕的刀痕中汩汩地傾流而下,他看起來有點緊張甚至興奮,淺灰色西裝褲的織線吸飽了暗紅色的血水,血珠子一滴接著一滴墜入老人腳下的血泊之中,同事麻利地套上塑膠手套,把車廂裡的急救包扛出來扔在柏油路上,迅速挑出止血棉和繃帶握在手上,身體斜靠車門,望著派出所的方向,
對我說: 「又是這個神經病,先等警察過來吧。」
「他流了很多血,我們應該先把他送去醫院……」我發現喉嚨縮的緊緊的,幾乎快講不出話來。
「他如果拿刀砍我們怎麼辦,他媽的我都要下班了還給我出這種事。」
警察來了以後,老人沒有太多反抗,被綁在擔架上,沒人跟他說過一句話,就像一批貨物似的被推進救護車裡,他望著救護車的車頂發楞,我很想跟老人說說話,或者說我更期待他主動跟我說些甚麼,老人既不想死也不想活下去,關於老人的很多事,我應該懂吧,即使今天是第一次見他;救護車警鈴大作,朝醫院的方向飛奔而去,完事之後,以幾乎相同的速度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