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盈:
那一顆饅頭,阿念永遠記得。
那時候,只要仰起頭,就能看見大樹的樹梢不斷地向四周伸展,茂密的綠葉溫柔地包裹著阿念,為阿念遮陽、擋雨,讓阿念在樹下嬉戲,阿念還記得風穿過葉縫,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頰,葉兒們舞起的飄逸裙擺。
大樹總是在早晨輕輕地喚醒她,知道她喜歡抹上一層草莓果醬的吐司,大樹也會心血來潮,帶回那家總是排隊的早餐店招牌餐,兩個人沐浴在陽光中,配著清爽的空氣,輕聲地笑著聊著吃著。大樹的麵團中流著道地的山東血統,雙手一揉一甩,一下子工夫就流出條條帶勁的麵或是彈牙的饅頭,阿念最愛那饅頭,她總是在蒸爐要開鍋的時刻守在一旁,等著大樹一開鍋,飛起霧濛濛的蒸氣,空氣飄散著饅頭的甜香,阿念顧不得燙,輕捏起一顆就吃得津津有味。
阿念心裡總記得那顆饅頭,只要她一拗脾氣,大樹那天就會捏起饅頭。最近一次回家,大樹頭髮白了,身影縮小了一點,不再是為她遮陽、避雨的高大模樣,但她還是總愛挨近他的身旁,央著大樹捏出一顆饅,大樹總是二話不說,雙手一揉一甩,像當年那樣,捏出阿念喜歡的味。
沈重:
52號!用力的一聲嘶吼傳來,乾巴巴的聲音猶如烈日下龜裂的泥巴地,厚重的聲響讓她震了一下,在心裡跟著默念一遍,52號,她還不熟悉這個新的名字,大部份的人都是叫她阿唸,阿唸就像符咒一般,再輕細的一聲唸,都會逼得她驚跳而起。
她經常弓著身子走路,不知道是常年的工作使身體習慣,還是從小養成的心靈習慣。阿唸!母親的呼喚聲總是夾雜著怒氣,這時,她會靜靜等著,等著母親撿起一個個的文字,重重地扔向她好不了的舊疤。
她已經想不起父親的聲音,母親溫柔的一聲唸,也隨著她臉上日漸濃厚的父親的殘影,被全然的遺忘了。她心裡總是對母親感到抱歉,為了相似父親的臉、為了她不起色的成績、為了她拙劣的口語,甚至為她的出生。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投下對不起,撲通一聲,先是一個黑點,撲通、撲通、撲通,黑點慢慢地向外擴散,閉上眼,心底的黑已遮蓋掉右半邊。
她求著麵店老闆讓她在這工作,不差這半年,她看上去已經有16歲了。她拙劣的嘴只能吐出一聲聲的拜託、拜託,老闆皺著一張臉,好似褲腳濺到泥濘一般,洗碗工是缺了一陣子了,但是物價像鐵了心不回頭般,讓日子越來越難過,老闆算了算,狠狠地砍了一半價,就算準了她未成年的底。
每個月她都拿出一半的薪給母親,剩下的每一塊都沈的像鐵塊,總要花她好大的力氣才捨得花費。她想著再過幾個月母親節就要到了,想為母親買塊蛋糕,到時候自己也滿16歲了,老闆肯定會幫她加薪,她終於可以賺多一點錢了,她一直想要那天看到的那條裙。
母親節的前一個禮拜,她突然胸痛的不得了,阿唸、阿唸啊!老闆不耐煩的語氣傳來,她這會還有一大盤的碗筷還沒洗,像要把壓在心上的大石頭吞下去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忍著把碗洗完,一等兩點店裡短暫休息,就決定去店附近的醫院看看。她等了一會兒,醫生問完話便讓護士帶著她去照x光片,她一照完回來便看見整個診間坐滿無臉黑影般的人,護士拿著號碼牌對著她說:「你是52號,先去旁邊等著叫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