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熱度如針一樣刺在她皮膚上,她用手遮在額前,試圖為自己在這沒有任何屋舍、樹木的地方製造一丁點陰影,黃土龜裂的紋路在她大步向前的步伐下蔓延。

 

她隱隱有些頭昏,便從背包取出被曬得發燙且沒有重量感的水壺,她小心地仰頭喝了一口,舌頭的每個細胞都為了這口甘霖而跳躍起來,她真想不顧一切地把剩下的最後一口也喝完,但理智跟她說不能,照這樣的情況,還是小心為上。原本以她的腳程,過了中午就該抵達佐拉,進城買了甜瓜,還來得及在太陽下山之前趕回去,因此也沒多帶飲水,豈知竟意外地徘徊在這片乾涸的土地上。

她拿出地圖來,地圖有些泛黃,摺頁的角已經破了,她輕手輕腳地把它攤開,以免任何一個大動作就會撕毁這地圖,她細細地看了又看,佐拉的位置確實在六條河和三座山之後,離她住的城市不過20公里,理論上應該已經到了,但不管她如何張望,仍是一片片黃土。

當醫生宣佈爺爺再難恢復意識,可能餘生都會躺在床上,原本對這老人充滿陌生感的她,突然覺得內疚了,站在病床旁看著看護為他翻身、擦身體、餵他進食,看著這老人陌生、蒼白且瘦弱的身軀,忽然有一股衝動想為他做點什麼。她想起小時候,他被稱為是城市裏最博學的人,也最會演說,每每門口都聚集著一群用熱切眼光聽他說一整晚的人。演說的場景永遠在佐拉,一個他之前居住的城市,儘管不知為何,他離開了佐拉,搬到現在他們住的城,定居下來。他口中的佐拉有著固定的順序,理髮匠的條紋頂篷之後是銅鐘,之後是九道水柱的噴泉、天文學家的玻璃塔、瓜販的攤子、隱士、獅子雕像、土耳其澡堂、街角的咖啡屋、通往港邊的小巷……小店與街道就這麼不斷綿延下去,彷彿他夜夜漫步在佐拉的街道上,一一指點出來給旁人看,而每個小攤、澡堂或咖啡屋都有其相對應的昆蟲分類、星座名稱、偉人的名字或生日、各式法律規章,太多的概念或名詞每每讓她昏昏欲睡,但在他們居住的城市卻莫名地受到歡迎。

昨晚,當她無意間聽到護士們閒談,有些像爺爺這樣的病人在聽到或聞到他們喜歡的東西後,有百分之一的機會能轉醒過來,於是,她想到他口中的佐拉,想到他每次提起玻璃塔後的小販賣的甜瓜氣味是如何濃郁、甜如糖蜜,說到口沫星子噴到聽故事的人也不自覺,她想,如果能把佐拉的瓜買回來,應該對老人的病情有些幫助吧。於是她在破曉時上了路,而讓自己困在這炙熱的太陽與乾涸的黃土之間……

當她發現她再度踩上自己的足跡,赫然發現自己在這片無邊的黃土地上繞了一大圈,這時眾人留存的記憶如蛛絲般地纏繞住她,大地雖已遺忘了佐拉,但無處可去的記憶仍在原地飄盪。

原來她腳下的土地便是佐拉城,太多的概念與每個小店、每條街道連結,讓佐拉動彈不得,停滯的結果就是崩解、毁壞、消失,只留下一片黃土……

她被耳語般訴說回憶的聲音包圍著,順著佐拉已不復存在的街道一條條走著,她直挺的背脊漸漸彎了……她的影子慢慢地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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